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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乡下大叔揭穿恶行恶状②

    「……终于能跟你说到话了。」

    如今眼前仅剩下一名身穿板甲的重铠骑士。

    「……」

    她一动也不动。

    她在协助格兰王子和莎菈琪雅公主逃走后,虽然看起来也像在浴血奋战,但只要看过她平时的战斗动作,立刻就能注意到诡异之处。

    看样子,我的怀疑是对的。

    不过,以我目前手上的资讯,还无法得知她的真正企图。

    「……萝洁,让我听听你的理由吧。」

    眼前的女子依旧露出平时那张绽放微笑的面容。

    「师傅,您果然很强耶~」

    她说话时抱持着像是要出门散步般的轻松态度。

    不过四周的景色已经无法用清幽两个字形容了。难得新买的服装也被鲜血喷溅得乱七八糟。这套服装很贵耶,不晓得这样洗不洗得掉。

    「……这种程度的对手,不难应付啦。」

    我这个小小剑士,没陷入多大的苦战就成功压制总数惊人的刺客。我当然有察觉刺客们的实力,感觉上他们真的只有人多而已。

    说话的同时,我还挥了剑甩掉鲜血。

    这把剑用来劈砍认识的人,有些太过锋利了。不对,现在还不确定一定会跟她开战,尽管如此,不好的预感仍掠过脑中。

    「……你为什么要放那些刺客过来?」

    结果我说出口的是这句话。

    我问这个到底是要干嘛?难道是想听到萝洁亲口郑重否认这件事吗?但光从情况证据来看,她嫌疑重大。

    「唔呵呵,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耶。我有努力战斗喔~」

    萝洁态度依旧,仍是一直面带微笑。

    不过,她真的觉得我相信那种说法吗?

    等等,应该不可能才对。她的个性虽然温和,但不代表她的思考速度很迟钝。

    萝洁的铠甲看起来十分厚重又美丽,是套与教会骑士团副团长身分相称的华丽铠甲。

    这套铠甲上目前还没有半点脏污、鲜血喷溅或破损的痕迹。这些正是她根本没有好好应战的最好证明。

    「可是你的铠甲上连一点脏污或破损都没有耶。」

    我特地提出这一点后,她眨了眨眼,用一副好像现在才注意到的模样,迅速垂下视线察看。

    「……因为我都是用盾牌撞开敌人~」

    「……这样啊。」

    她接着说出来的竟然是不太合时宜、甚至堪称幼稚的借口。

    我稍微沉思了一下。

    正如同我刚才所说,她虽然个性难以捉摸,但不代表头脑不好。她应该具有平均水准以上的思考能力与识人能力,更何况这方面的能力如果不足,应该也无法登上副团长的地位。

    然而,事情都已发展至此,她还不断说些低劣的借口。明明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她根本没打算做好护卫的工作。

    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吗?还是因为面对的人是我,所以难以启齿?

    我想瞭解她的真正想法,但终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但是你没挡下的刺客还真不少耶。」

    「……我只是刚好表现得不太好,师父您应该也有这样的时候吧~」

    萝洁拔出了穿甲剑。

    但剑身十分干净,没有沾染一滴血。这代表她根本没有确实迎战暗杀者。

    「你们就这么见不得格兰王子继承王位吗?」

    「……」

    我觉得继续胶着下去也没意义,试着说出露西提供的情报。

    结果我一说出口,萝洁的微笑第一次从脸上消失。

    「……师父您不只身手高强,还博学多闻耶~」

    「我才没有,这只是听来的。」

    我不晓得目前斯芬铎亚德巴尼亚国内,具体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懂教皇派和王权派哪一方才是正确的一方,更不知道双方的主张内容。

    说不定教皇派具有某种我这种人无法知晓的正当理由。不过,就算真的有正当理由,面对暗杀王族这种血腥阴谋,我还是无法袖手旁观。

    「……这种程度的借口果然过不了师傅您这一关。」

    「……赞美的部分我就姑且收下了。」

    萝洁的表情变了,可能是认知到继续装傻也没用。

    敌人的数量确实很多,但也单纯只是数量惊人。况且我原本放心不下的王子和公主,现在是由亚琉希雅和亨布里兹负责护卫。

    如此一来,我也还没年老昏聩到会输给这些刺客。不过,如果是被第一次袭击事件中的那种高手缠上,就要另当别论了。

    「师傅您……」

    「嗯?」

    萝洁稍微改变了一下语气后,继续开口说话。

    「师傅,您的国家如果陷入绝境,您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对乡下出身的大叔我来说,实在有点答不出来。

    毕竟我不懂政治,即使我当上国王或相同地位的人,也毫无信心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我只是个乡下来的大叔……不懂政治耶。」

    萝洁现在的烦恼大概跟这个问题有关。

    既然如此,就算她烦恼的是稀奇古怪的事情,我身为她的师父,自然必须把我的想法告诉她。

    「首先……应该要先关心全体国民吧。关心他们为什么所苦。」

    「……说的也是~您那样或许就是有良心的当政者会有的模样。」

    我当下脑中冒出的想法就是,只能尽力关心国民了吧。想办法听取国民的意见和想法,瞭解他们究竟为何所苦,逐一消除他们的痛苦。

    我平庸的脑袋只能想出这种平庸的答案。

    「但是。」

    笑容再度从萝洁脸上消失。

    「如果国家的当政者们,把国民摆一旁,自顾自地争权夺利呢?如果国家因为可笑至极的权力斗争搞得连年低迷不振,国力不断衰退呢?如果必须赶快净化国家中枢,才能拯救国家呢?如果每个人都只想着要如何登上权力颠峰,而你争我夺到丑态百出呢?」

    她顿时滔滔不绝。

    「这些时候,师傅您会怎么做?」

    抛出这个疑问的她,面容充满苦闷。

    「这个嘛……就像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点也不厉害也不聪明。」

    现在这种情况下,光靠我的三言两语肯定无法打开她的心房。

    她的笑容背后藏有莫大的觉悟,才导致了这次事件。一如露西的推测,他们是想杀害王子,以塑造对教皇派有利的环境吧。

    然而谁也无法保证国家能因此团结一致。虽然毫无保证,但可能有人在鼓吹这么做总比维持国力不断衰弱的现状来得好。

    结果萝洁认同了这种想法。

    我无从得知过程中她历过多少苦恼和内心纠葛,但应该不是随随便便就选择认同。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可是。」

    纵使这是她经过几千、几万次烦恼后得出的结论。

    「好歹你也是我的前弟子,当我看到前弟子的作为偏离正道,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根本不能容许这种宛若政变的行径。

    「……这样啊。师傅,您果然是好人耶~」

    笑容重新回到萝洁的脸上。

    但是,如果不是我的错觉……

    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个拼命忍住不哭出来的孩子。

    「我觉得你也是你口中的那种『好人』。」

    「……呵呵,我是吗~?」

    萝洁以前在道场时,经常陪同、关心小孩子,展现出不同于亚琉希雅,但同样是擅长照顾他人的一面。

    我家道场有很多小孩,所以她感觉起来真的就像个大姊姊,许多门生都十分喜欢她。

    「我以前教你的应该是保护别人的剑术才对。」

    这番话无关剑法或流派,只是想表达剑术在精神层面的意义。

    剑是种武器,有时候会用来杀人,像我也才刚砍杀了一大批人,因此完全没打算高谈阔论主张剑不杀人。

    不过,绝不能误判挥出手中剑的目的。毕竟拥有相对强大的力量,就会伴随相对重大的责任。

    我一直以来都是抱着这样的观念教导剑术。

    「我使用的也是为了保护很多人的剑术。」

    然而,她在我家道场理解到的道理,好像和我预想的有些落差。

    「过程中或许有人流血,或许有很多人死去,但这一切都是在拯救国家。」

    「萝洁,你的想法错了喔。」

    刚才也说过,我不懂政治。

    讲得更明确一些,我根本是没兴趣。我只要我挥出的剑、我弟子挥出的剑,还有其四周极其狭窄的这些范围内的所有人都过得幸福,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连不学无术的我都明白一件事。

    「血腥成就不了革命。」

    挥剑杀人者,必留遗恨。

    我为了避免这种情况,都会非常慎选挥剑的时机与场合。要不然,所有的剑术高手都只会是杀人犯。

    「……而且,我还很好奇另一件事。」

    「……请问是什么事?」

    她不惜弄脏双手要达成的救国目标。

    我很想瞭解她这个目标的具体内容,还有让他做出这种决定的国家内情,但还有一件更让我好奇的事情。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刚才不是说了,我现在非常忧虑国家的现况──」

    「不是,我指的是你在暗杀行动之后。」

    我知道萝洁担忧国家发展,而且她企图谋杀王位继承者,想借此方式解决国家遭遇的问题。算了,总之就是这样。不过不能真的就这样算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目的,驱使你采取目前这些行动?」

    然而,我实在想不通她在暗杀行动后做何打算。

    假设他们成功暗杀格兰王子,教皇派就会掌握实权统治国家。

    但在那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萝洁说不定会被奉为救国骑士,也或许会取得比现更大的权力和地位。

    然而,她也有可能被当作进行大屠杀的反贼,进而遭到制裁。

    「你是想当上救国骑士,获得权力吗?还是说,你只要能尽情杀戮就好?虽然我不觉得你是这样的人。」

    「……」

    但是……

    在她的行动中看不见她对未来的期许。

    我觉得拥有远大目标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毕竟我不曾有过这一类目的。如果她不择手段的前提是,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履行身为骑士的义务,那可说是令人赞赏。

    「萝洁,你有救国这种远大的目标,非常了不起喔。不过,救国顶多只是一种手段,这件事本身并非目的。你拯救国家后,是想让什么东西变得幸福啊?」

    老实说,我看不见萝洁在达成远大目标后,未来能拥有什么样的幸福。

    竭尽忠诚也是骑士的义务之一。不过,在我们前几天聊天时,我重新体认到萝洁不是会竭尽忠诚的个性。加入教会骑士团这件事情也是一样,她以前好像也是在卡多嘉的力荐下,才勉强加入。

    「……师傅,我能请教你一下吗~?」

    「当然可以。」

    萝洁听完我的说法稍微沉思了一下后,带着仍感困惑的心情开口提问。

    「我啊,很喜欢小孩子。」

    「啊啊,我知道喔。」

    她还在我家道场学艺时,我已经知道她喜欢小孩。

    总之她很会照顾别人、关心别人。应该有不少孩子都被萝洁那种堪称舍身的照顾方式解救过。

    「现在每天都有孩子饿死、冻死。」

    「……这样啊。」

    一个国家的理想愿景就是拯救所有的国民。

    但从另一角度来看,这只不过是个理想。连我都知道,这样的理想应该不可能成真。

    国家不管再怎么努力,国家的保护伞就是庇荫不到某些人。缪伊就是例子。

    「教皇大人说过,只要国家团结,人民就能从苦难中解脱。还说这么一来就再也不会有小孩死在我的眼前了。」

    「……你相信那些话啊。」

    话术。

    要以此作结非常简单。

    但萝洁选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些话,想必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最主要是因为,我甚至认为她也知道那都是些话术,但还是采取了行动。

    「其他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相信的吗?我可是斯芬教徒喔~」

    「……应该还有不用像这样非得见血的方式才对。正因如此,我觉得你可以想办法去获得权力。」

    她想达成的目标实在有些操之过急。

    改革国家不是简单的事情,需要进行很长一段时间。即使靠强大的力量暂时平息内乱,之后还是需要耗费一段时间,才有办法在全国确立有效的统治。

    而且还需要符合一项前提,那就是终结内乱站上权力巅峰的人,必须是善良的当政者。不是我要说,会对这类事情起心动念的人,很多都不像是会施行仁政。

    「……这样会来不及救人。」

    她听到我的说词后,笑着回话。

    「根本没时间慢慢来了~连我们现在在讲话的这个时候,斯芬铎亚德巴尼亚国内的贫富差距也都还在扩大,继续在害死人喔~」

    「所以你主张打倒王权派,强制建构独裁体制吗?」

    「对~」

    她的理论存在太多缺陷。连我这种程度的脑袋都觉得如此,萝洁应该也已察觉。

    她应该伤过脑筋。

    应该也苦恼过。

    应该是最后的最后,才作出这种痛苦的决定。

    「……连我这种程度的人,都知道你刚说的那些都只是空谈。你用你那双沾满血的手,是要怎么和小孩子相处?你果然是做了错误的选择。」

    即使如此。

    我还是不得不说,她做了错误的决定。

    「……可是──算了,感觉多说无益了。」

    萝洁原本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的嘴巴现在已经停止动作。

    「……我们先找个适合的地方,我再继续听你说。」

    我往前一步。

    拉近了与萝洁之间的距离。

    至于她,完全没有展现出想要靠近我的动作,只是持握穿甲剑和鸢形盾的架式显得稍微有气无力。

    「唔呵呵,如果我说不要呢?」

    她瞬间变得面无表情,但下一秒又恢复原状。

    萝洁脸上挂着和先前的一样的微笑,用唱歌般的口吻反问。

    「……抱歉,我别无选择了。」

    我握好了剑。

    我都把话讲到这个份上了,她都还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看样子就算再继续谈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萝洁没打算主动住手。

    这么一来,就必须有人出面阻止她的恶行。

    异形灰阳制的剑即使沾附黏稠的血也未失去光泽,在阳光的映照下微微闪着红光。

    ──我接下来要砍杀前弟子。

    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这么做。即使到了现在,我扪心自问「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时,仍旧觉得有点不对劲。

    萝洁是在我家道场学艺的前弟子,虽然待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年半。她非常虔诚地信仰斯芬教,一有空就会向神明祈祷。

    她总是殷勤地传教,我因而对她露出过无数次为难的表情。不过,当时间荏苒再回头一想,她虽然也有慌张失措的时候,但总是笑脸迎人,和她的相处中也有美好的回忆。

    「……呵呵,那么我要抵抗了喔~」

    她身穿全身板甲。如果单比速度,肯定是我比较快,她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

    萝洁现在摆出用鸢形盾遮住半身的架式,穿甲剑则是剑锋朝下,感觉是要从下段位置发动攻击。

    她在我家道场学艺时,还没使用盾牌。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她在道场练习时,确实擅长转守为攻的反击招式。

    在那之后,她的技术应该也已更加精进。如今还加上盾牌,想必防御面也变得相当牢固。

    我究竟能不能靠我的力量,瓦解萝洁的防守?

    更重要的是,我到底有没有办法拿起剑对付她?

    在此之前,我从未拿过非木剑的真剑挥砍弟子。我确实是想阻止她,但一想到有可能会不小心杀死认识的弟子,就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喝!」

    我心里虽然还没做出明确的决定,但萝洁已踏出进攻的步伐,等同宣示战斗开始。

    「喔呀!」

    我横向挡开笔直刺来的穿甲剑。

    萝洁善于防守,但不代表她的攻击能力就较为逊色。以她的实力来说,只要她打定主意,非常有机会先发制人。

    事实上,刚才那记向前突刺就犀利到完全感觉不出她身上穿着重铠甲。

    「唷!」

    萝洁顺着穿甲剑被挡开时产生的力道,顺利旋转了手腕,接着直接发动水平劈斩。

    现场响起独特的呼气声,接着萝洁的穿甲剑反弹了两、三下。

    「……喀!」

    细剑袭击而来,我展开一连串的抵挡动作。

    可恶,我虽然本来就知道,但萝洁真的也是好强!那套板甲发挥出超乎想像的速度和重量。

    我在最近的战斗中,也感受过了类似的强度。

    在逮住雷毕尤斯主教前,我曾和修卜尔对战,他的剑技和萝洁给我的感觉十分相似。

    没有运用全身重量,而是巧妙利用肩膀和腰部的旋转,让剑锋产生飞快的速度。也就是说,我虽然能够防御这类攻击,但难以档开或躲开。

    因此,若要化解这个状况,当然只能由我主动发动攻击了。

    「……呵呵呵!师傅,您怎么了啊!?」

    「……唔!」

    她可能是发现我还未完全下定决心与她为敌,因此挥舞穿甲剑之余,还用兴奋的口吻对我这么说。

    无论是我还是萝洁,原本就是擅长防守的类型。

    严格来说我们在类型上有些差异,我属于接招化解攻势型,她则是彻底防御型,但我们俩都不会主动积极进攻。

    然而,我所知道的萝洁真的完全偏重防御,攻击手段过少,剑技不够细腻的地方太多,这些都是她以前在攻击上的问题。

    因此我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的教导重心都放在攻击方式、下半身的活动方式等这类内容。

    她抱持着「师傅当时传授给我的技巧,我现在全都有在活用」的心态,不断增强自己的实力。

    「师傅,您不跟我打吗?」

    我因为意志不坚,迟迟无法出招,萝洁由于已经退无可退,非常积极在进攻。

    我们俩现在处于非常奇妙的状态。从前在道场交手时,明明打得更平和,不过过招时显得十分流丽。

    「我是下定决心了,现在才会在这里!」

    「……唔!」

    我躲开了从上方挥来、挥砍幅度有点大的穿甲剑。

    现在正是反击的好时机。只要抓准剑挥下后的时机,就算无法造成致命伤,也一定能砍中一剑。

    不过,我手中的剑果然无法往前移动。

    「您不是要阻止我吗!?师傅!」

    萝洁的攻势与话语攻击不见停歇。

    她的剑技确实华丽,但我无论怎么想,都觉得眼前萝洁的模样已和我平常认知中的她相去甚远。

    「您如果阻止得了,请您阻止我!……赶快阻止我!!」

    我听着她的呐喊,同时纵向挡开劈砍而下的穿甲剑。

    萝洁因剑被挡开的力道稍微停下了脚步,我则趁机退后了一、两步。

    「……萝洁,你……」

    「……唔呵呵。我好像有点太亢奋了。」

    萝洁回话时的那种如常口吻,堵住了我原本打算说些话的嘴巴。

    ──萝洁,你……

    是不是迟疑了?

    我闭起了刚刚差点就要这么问的嘴巴。

    纵使我问出口,萝洁应该也不会老实回答。再说,她如果愿意听我的劝说收起剑,根本就不会发生这场战斗了。

    战场上,大家都是情绪激昂。

    人在这种状况下脱口说出原本隐瞒的真心话,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实际上,先前和亨布里兹或苏蕾娜过招时,他们在比试过程中就会以呐喊或感叹的形式吐露心声。

    说不定萝洁其实是在心里祈祷,希望有人来阻止她的恶行。

    这可能是我一厢情愿的认定,也可能是我的误判。

    但是。

    我所认识的萝洁……

    过去无论参与大小比试,说话都不曾像今天这样充满挑衅。

    「……呵呵,您实在好强~感觉我会无法脱身呢。」

    萝洁展现出凌厉的攻势,但她依旧气不喘,色不变。

    看来她的体力还十分充沛。如果没有持之以恒地确实锻炼,不可能维持这种好体能,这就是她平日都有勤加锻炼的最好证明。她有持续锻炼,我非常欣慰,但看到她把锻炼来的力量用在这种事情上,就让我大感烦恼。

    「那么,你愿意投降吗?」

    我抱着一丝希望提问。

    如果她愿意在此时放下武器,几乎可以说是最好的结果。我不用伤害她就能结束这场战斗,至于想法方面,之后再慢慢说服她就好。

    「……那件事我办不到。师傅,我没办法投降喔。」

    但是,事情看来没我想的那么简单。

    她那清楚明瞭的拒绝,让渺茫的希望直接灰飞烟灭。

    「……从刚才的交手过程,我再次瞭解到,我肯定打不赢师傅您~」

    「既然这样──」

    「不过,我不会停手的。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萝洁一如往常地笑了。

    「我如果在这里落败,被抓走的孩子们就会死掉。」

    「什……」

    萝洁坦白内情后,表情显得极其平静。

    「教皇大人应该是期许我能战无不胜~不过他就算不抓走小孩,我也没打算手下留情~」

    「……唔。」

    人渣。

    这两个字都已经到了嘴边,我硬是吞了回去。毕竟在萝洁面前展露愤怒的情绪,状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其实非常容易就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看来是孩子们被抓去当人质,萝洁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当然,我也知道她想拯救国家的心没有半点虚假。

    不过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夸张了。

    斯芬铎亚德巴尼亚的内部情势当然是与我何干,不过看到可爱的前弟子行为偏差到这种程度,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管。

    我从她的坦白中,清楚理解到她为何无法投降的原因。

    「师傅。」

    「……怎么了?」

    她用唱歌般的口吻开口说道。

    「请阻止我,请痛骂我这个不成材的弟子一顿。」

    她的双眼透出堪称悲壮的决心,重新拿好了穿甲剑。

    「……呼────」

    然后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再这样迟疑下去,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好转。

    这场战斗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我也得下定决心才行。

    「萝洁。」

    「……是~」

    我笔直握好了剑,目光直视正前方。

    「我要杀了你喔。」

    结果我这句话始终没有获得回应。

    「……」

    取而代之的是萝洁那种平时挂在脸上的微笑。

    她确实拿好盾牌,做足了准备。

    我不清楚萝洁在离开道场后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活,但她同样不知道我最近过的是哪种生活。

    现在这个时间点,我的能力几乎成长到极限。我活到这个年纪后,就算还能挥几年的剑,也无法期待会有爆炸性的成长。

    不过,唯独一样东西是从前的我没有,现在才拥有的。

    「──呼!」

    两步。

    我大幅向前踏出两大步,将剑由下挥往斜上方。

    我向前踏步的步伐动作其实不够犀利。虽然对反应速度有些自信,但单论体能的话,远远逊于亚琉希雅和亨布里兹。

    顶多比同年代的男人出色几分。

    曾一同相处过一段时间的萝洁,当然也对我有相同程度的瞭解。

    因此她没大动作回避,而是选择以盾牌防御。

    以我的肌力,不可能一剑砍倒全力防御的萝洁。最清楚自身能耐的我,当然心知肚明这一点。此外可想而知的是,萝洁应该也瞭如指掌。

    用盾牌挡住我的攻击,再以做好万全准备的姿态发动反击。

    她的攻击策略本身正确无误,种种作战方式再搭配她高超的技巧,于一般的交战中绝对能克敌制胜。

    然而……

    我确实能算是一般交战中的对手。

    但萝洁不晓得这把剑的锋利程度。

    「……咦──」

    萝洁的微笑背后,是对固若金汤的防御的满满自信,如今那抹微笑消失了。

    朝她挥下的剑,势如破竹般轻松切开她的鸢形盾。

    不费吹灰之力就砍破厚重的全身板甲。

    在她胸口留下一道一辈子都无法抹灭的伤痕。

    「呃……啊……!?」

    萝洁遭到威力完全出乎意料的劈砍,原地踏了一、两步,最终单膝跪地。

    鲜血从胸口「啪哒啪哒」地滴落。

    她此时此刻的表情,微笑已彻底消失,换上的是惊恐与焦躁。她应该想都没想过,自己惯用的盾牌和厚重的铠甲,竟然会被一剑破坏。

    从她没有咳血的模样来看,不知是幸还不幸,剑好像没有伤及肺部。

    即使如此,她也身负重伤,一眼就能看出她已经无法继续战斗。必须赶快止血,不然可能会危及性命。

    「……看来胜负已分了。」

    我没有手下留情。

    当下抱持着「迫于无奈才动手杀人」的心态挥出手中的剑。

    无论萝洁的动机为何,既然我面对的是背负暗杀王族嫌疑的高手,当然无暇顾及生命的价值。

    而且我现在也稍微能体会卡多嘉的心情了。

    我虽然不是萝洁的亲人,但前弟子若是为非作歹,身为前师傅的我也有责任清理门户──当下我心里甚至涌现这样的感受。

    「唔……喀唔……!」

    痛苦呻吟的萝洁想尽办法想要起身,我低头看着她。

    现在我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显得悲伤吗?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一切都结束了喔,萝洁。」

    我的说话语气冷淡到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呼……呼……」

    单膝跪地的萝洁按着被砍伤的胸口,不断扭动身躯想要站起来。

    「我劝你别乱动,不然会血流不止。」

    她的意识感觉还相当清楚,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是身受重伤。伤势严重到必须尽快接受专业治疗,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不过把她砍成这样的人是我,总觉得我没资格说这些话。

    然而,下手的虽然是我,但对前弟子的各式情感一时半刻也无法彻底清算。她如果能活下来,我希望她能活下去,至于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大概都是出自我的私心。

    「呵……呵呵……我、我输了~……」

    不久后她放弃起身,接着伴随「嘎锵」一声,她仰躺倒地。

    她的表情虽然浮现笑容,但脸色相当差,明显是失血过多。

    「您那把剑是怎么回事……根本是在作弊啦~……」

    「这把剑是我的王牌。」

    她既然亲身承受过这把剑的攻击威力,应该知道这把剑锋利到违反常理。

    竟然能同时砍破盾牌和铠甲,连我都感到有些意外。

    不过事实上,我确实用尽全力挥出手中的剑。而且就算我挥砍得如此凶狠,这把剑的剑刃都没出现一点缺损。我愈来愈觉得这是把超乎想像的旷世宝剑了。

    「我自身的实力虽然无法再有长进,但这把剑也算是我的一大强处。」

    「……您果然是作弊……」

    「哈哈哈。」

    眼下绝对不是笑得出来的状况,但就是有股笑意涌上我的心头,只不过这并非是想嘲笑萝洁。

    如同我刚才所说,我的实力本身几乎已成长到极限,而且还有把年纪了,之后应该只会一直走下坡。

    没想到事到如今,我才真切体会到,强大的综合实力并非仅来自强大的自身实力。我在骑士团教导的明明是战斗时如何控制身体,结果自己都在仰赖武器,真是个卑鄙的大叔。

    不过,希望她能原谅我这种程度的作弊。我也觉得自己不配当这把剑的主人,但既然在各种因缘际会下获得了这把剑,就得找机会使用,不然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如今巴鲁托雷恩南区已经没有会动的人,仅有微风的声音和萝洁的呼吸声回荡其中。

    我们都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迟迟无法开口,导致莫名的沉默笼罩现场好一阵子。

    「……诺拉特。」

    「……嗯?」

    我低头看着倒卧在地的萝洁,结果她突然开始低语。

    「艾利聂、珊朵拉、哈宾斯、基尔、肯尼希、查尔克德、马雷、霍尔宗……大家都死了。」

    「……」

    没有半个是我认识的人,想必亚琉希雅和亨布里兹应该也都不认识。不过,卡多嘉可能就知道他们是谁了。

    这些大概就是与萝洁理念相同的人。姑且不论他们认为的正义是对还是错,但他们肯定是抱持同等热忱的一群人。

    难道我砍死了其中几个人?还是亚琉希雅或亨布里兹砍死了几个人?

    他们犯下的是暗杀王族未遂这项滔天大罪,所以我个人并无太大的罪恶感,只是留下夺走许多人性命的空虚感受。

    「……呃呕!咳……!」

    「萝洁!你还好吗?」

    脸色不佳的萝洁,终究开始咳血,看样子刚才还是伤及了肺部。

    下手的我出言关心好像有点奇怪,但这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放任不管,萝洁可能会就此身亡,然而我又不懂医疗。如果有药水,情况应该会大不相同,但可惜的是我没有随身携带。

    「师、师傅。」

    萝洁的呼吸不自然到会发出怪声,不断咳血的同时,她用微弱的声音继续说道下去。

    「请您用您那双手……杀了我。」

    她的眼眶微微泛出泪水,原因肯定不是来自痛楚。

    「……这种事我办不到。」

    「师傅……?」

    我没有为此苦恼,很快就得出我的答案。

    当然,她犯了罪,而且还是滔天大罪,不是说句抱歉就能一笔勾销的儿戏。眼前这个人是认真打算掀起政变。

    我不知道她最终会被判什么罪名,也非常有可能被判死刑,只不过应该不会是无罪释放。

    但我还是相当在意,我们最后交锋前她说的那句话。

    所以我认为不能单纯惩罚完萝洁,此次事件就当告一段落。

    即使撇开这些事情不谈,我也不想亲手杀死前弟子,因此在这件事上我会自私到底。

    「你应该要活着赎罪、面对自己的罪行。更何况……」

    我的内心感觉还是会抗拒,抗拒了结前弟子的性命。

    萝洁认为自己有义务也有责任感达成目标,然而一旦失败就要以死结束一切,借此清算一切,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作法。

    而且还有被抓走的那些孩子。既然我得知了这件事,此时如果袖手旁观,无论对我还是萝洁,肯定都不会是好事。

    「我好像也还有些东西没传授给你。」

    「……呵呵呵,这样啊~」

    真是的,我以前教的明明是用来保护人的剑术,不知为何竟然变成发动流血革命,实在很感叹自己教导无方。

    她大概没有机会再次接受我的指导了,但她让我深切体认到,师傅的职责不只是教导挥剑方式而已。

    「咳喝!」

    「……哎呀呀……这个怎么办……?」

    萝洁再度吐血。

    我虽然下定决心不取她的性命,但我对她的伤势完全束手无策,看来伤得比我想像中的还深。再这样下去,时间一久,萝洁也是只剩死路一条。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喂,格德南特!唔……这是怎样,发生了什么事?」

    「卡多嘉团长……」

    此时,卡多嘉教会骑士团长踏着沉稳响亮的脚步声,开口打岔。他身上的全身板甲到处都是喷溅的血液和破损,至于本人则是精神饱满的模样。

    看来他已经歼灭了那些射箭过来的敌人,而且他肩上还搀着另一名男子。

    「格兰王子到哪里去了?话说,萝洁怎么也伤成这样?是谁干的好事?」

    「啊啊,这个嘛……」

    面对接二连三的问题,我实在不知从何回答。

    我冷静一想才发觉,整件事情的内容十分沉重,雷贝利欧骑士团的特别教官挥剑砍了斯芬铎亚德巴尼亚教会骑士团的副团长。

    我觉得萝洁据实以告就好,但她如果借着机会垂死挣扎,把罪状通通推到我身上,可就会有点难以招架了。不过,她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才对。我现在反倒是有点烦恼不知道该如何向卡多嘉说明这一切。

    「咳呃!团长~我只是不小心失手而已~……」

    「……你说那样就那样吧。唔……等我一下。」

    失手啊。

    以萝洁的角度来看,确实算是失手,她没有说谎。

    卡多嘉随便把搀来的男子放倒在地上后,冲向了倒卧不起的萝洁。

    话说回来这家伙是谁?卡多嘉对他很随便,他看起来好像已经昏过去了。

    这名男子一头茶色短发,身形有点过瘦,年纪应该比我小。

    从他身穿全黑服饰来看,应该是袭击王族的嫌疑犯之一,难不成这家伙就是那个亨尼斯?

    「……伤口好深,这种伤势我也只能做些紧急处置。」

    卡多嘉说话的同时,把手靠在萝洁的伤口上。

    不一会儿,淡淡的蓝白光芒包覆了萝洁全身。

    「你在用奇迹吗?」

    「没错,我不太擅长就是了。」

    话说回来,之前教会骑士团的那些人就会使用奇迹了,保护雷毕尤斯主教的骑士们也发动了体能强化魔法。

    「……萝洁你会使用魔法吗?」

    「我……不会使用~……」

    「别讲话,伤口没办法好好愈合。」

    「啊啊……抱歉,都是我一直找你讲话。」

    确实没见过萝洁使用魔法,当年她突然来到我家道场时,只说她是一名剑士。

    看样子,并非所有教会骑士团的成员都会使用魔法。不过也有可能萝洁是特例。

    「……怪了,话说回来,你不用咏唱吗?」

    我现在有点无事可做,所以开口询问突然意识到的问题。

    我先前交手过的教会骑士团那些人,都是先咏唱类似咒文的东西才强化体能。另一方面,卡多嘉却没念出那一类文字,只是把手放在萝洁身上。

    「……那些咏唱内容都只是类似祈祷的东西而已,不用讲那些也能发动奇迹。即使如此,虔诚的信徒还是会刻意念那些祈祷文。」

    原来如此,看来不发一语也能发动奇迹。

    根据露西所言,奇迹也是魔法的一部分,而且我记得那位露西本人在发动魔法时,也没特地咏唱。听完卡多嘉的解释,我意识到不咏唱才正常。

    「呼……勉强止住血了……」

    原本一直在治疗的卡多嘉,喘口气的同时擦了汗。

    但无论是在魔法还是医学方面,我都见识浅薄,实在无法判断已止血的萝洁目前情况如何。我知道刚才的状况十分危急,但在卡多嘉发动奇迹后,我也看不出来她究竟好转了多少。

    「话说,格德南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即使如此,我应该能把萝洁的状况视为暂时稳定了。证据就是,卡多嘉已把视线从萝洁身上移开,转为向我露出锐利的目光。

    「……亚琉希雅护卫王子他们逃走了。至于萝洁……从结论来说,就是我拿剑伤了她。」

    「什么……?」

    现场氛围变得剑拔弩张。

    「因为萝洁嫌疑重大,可能有参与暗杀王族的行动。」

    「……真的吗?萝洁。」

    但卡多嘉听闻我接下来的说明后,矛头指的方向就变了。

    讲到与卡多嘉的交情长短,萝洁当然远胜于我。但教会骑士团有亨尼斯这个前例,而且国内教皇派和王权派正在斗争。卡多嘉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目前的情势有点不太妙,实在难以把我说的话当作玩笑话打发掉。

    「……呵呵呵,没错,都是事实~」

    「…………这样啊。」

    萝洁大概是觉得自己根本逃不掉,于是实话实说。

    卡多嘉听到萝洁坦承不讳,整整停顿了好几秒,接着才挤出一句话。

    「不过,她到最后一刻……都还在犹豫不决。」

    「……我也相当瞭解这家伙有多么爱国。」

    我们交谈几句话后,卡多嘉一如表示对话到此结束般扛起萝洁,同时举起倒在地上的男子,像是要顺便带走。

    以运送女生来说,这种扛举方式实在有些粗鲁,不过要一口气带走两人的话,也只能一肩扛一个了。

    「那个,萝洁她──」

    「一般来说都免不了被处死,毕竟这些家伙干的事情都是重罪。」

    「……」

    正当我打算帮萝洁解释时,卡多嘉打断了我的话。

    不过,想想也是。

    企图暗杀王族这种事,连我都不觉得有可能无罪释放。正如卡多嘉所言,一般都是直接处死。毕竟没理由让威胁国家的危险份子继续活下去,在国内局势动荡时更是如此。

    萝洁他们的作为的确罪无可赦,但忧国忧民的初衷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希望他们能因此获得减轻刑责,但以现实状况来看机率应该微乎其微。

    然而,惩处萝洁他们这些叛乱者后,不代表一切画下句点。

    「萝洁好像是被迫服从教皇,因为有小孩被抓走的样子……」

    「你说什么……?」

    她如果是被迫服从,情况就会有所不同了。我觉得萝洁在刚才那种生死关头,应该不会说谎骗我。

    当然,她不可能因此变成无罪,但在调查和讯问过程中,应该不至于立刻被判死刑。

    「萝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很想说我要行使缄默权~但打输的人毕竟是我……被抓住的是孤儿院的孩子们。」

    「……啧,原来是这种破事啊。」

    卡多嘉听到她的回应后,破口大骂。

    话说回来,卡多嘉究竟知情到什么程度?我想他当然知道斯芬铎亚德巴尼亚正处于内乱状态,不晓得他知不知道教皇派和王权派在当中的动向。

    我目前手上的情报都是伊布洛伊提供给露西的,所以位居教会骑士团团长者掌握的情报量,不太可能少于伊布洛伊。

    「……首先要做的是调查。至于萝洁,我会尽全力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可是这样一来……」

    以我个人来说是感激不尽,但站在教会骑士团团长的立场来想,感觉不是好办法。

    卡多嘉如果太过袒护萝洁,可能损及他的形象。最坏的结局会变成连卡多嘉都遭到怀疑,和萝洁一起遭到惩处。

    「当然,我没办法挂保证。」

    「确实是……」

    总之接下来就不是我能插手的领域了。应该会由其别的国家、更高阶的单位进行相关调查与判决。

    最后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结果?

    这些男女犯下的罪行全都不轻。但萝洁终究是我的前弟子,如今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先回去再说了。不过你竟然能砍倒萝洁,真不愧是她的师傅。」

    「那是因为我也有藏些小密技。」

    「听起来就很可怕。」

    巴鲁托雷恩的南区如今已变成弥漫血腥味的战场。

    之后要收拾善后应该会很累人。我心怀有些突兀的感想,出发前往中央区。

    「话说回来,具体来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嗯?这个嘛……」

    我和卡多嘉并肩走在南区。

    我们除了身高相差甚远,卡多嘉还扛着萝洁与应该是亨尼斯的男子,整个轮廓显得十分巨大。我明明只是走在一旁,却感受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压迫感。如果遭到这种魁梧男子恫吓,一般人应该会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吧。

    「团长~请放我下来~」

    「不行,你虽然已没在流血,依然是身受重伤喔。」

    「喔唷~……」

    被扛在高大男子右肩上的萝洁发出不平的抗议声。

    她现在被人扛着的模样确实很狼狈,但她的伤势明显很严重,连我都觉得她乖乖让人扛着走比较好。不过我就是砍伤她的那个人,实在没有资格多说什么。

    「而且,我如果放你下来,你说不定还会逃跑。」

    「……我才不会逃跑咧~」

    「你刚刚停顿了一下是什么意思?」

    从各种层面来说,如果让萝洁在这里逃了,大概会有很多人为此伤透脑筋。因此卡多嘉也不肯放她下来。

    总之先不管两人的互动,现在的问题在于萝洁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分。

    正如卡多嘉刚才自己说的,一般来说都免不了被处死。更何况,正常状况下,连要袒护他们也几乎是不可能。

    针对王族的谋反行径──连我也大概知道是种多么严重的犯罪。只要有个闪失,甚至可能在高层的一声令下,不仅萝洁本人,连亲朋好友全都会惨遭处死。

    面对这种状况,此次将以教皇派抓走小孩当人质一事为中心拟定作战计画。同时能否揭露教皇派的行径,也会大大影响萝洁的处分。

    不对,感觉教皇派的事情根本无法揭露。毕竟这种事情若是浮上台面,将可能动摇斯芬铎亚德巴尼亚这个国家的国本。

    应该谁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更重要的是,到时候遭受最大打击的会是全体国民。

    「首先必须想办法找到那些孩子,并且确保他们的人身安全,必须先完成这件事才有办法进行下一步。」

    「你说的对。虽然我没办法出手帮忙……」

    「别这么说,毕竟这是我们国家的问题,你没必要插手。」

    如果萝洁说的全部属实,这件事应该会牵涉到国家相当高阶的层级。如此一来,我个人就什么忙都帮不上了。再者,他国人员本就不太适合介入此事,毕竟出手介入的话,在国家的政策方针上就会引发各种问题。

    「萝洁,你知不知道那些小孩的去向?」

    「……我知道的不是很详细~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借保护名义带走小孩的。」

    「真是的,看来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果然不出所料,这件事感觉非常棘手。

    然而我现在连图谋此事的是教皇,还是他的某位亲信都不知道。我对斯芬铎亚德巴尼亚这个国家一无所知,因此在这件事上就只是个局外人。顶多就是希望有人能帮忙萝洁减轻处分。

    「话说,有关你的处分。」

    「……」

    现场气氛瞬间冻结。

    不管实情为何,萝洁企图谋杀王子的罪行都不会消失,再加上她那番形同自白的说词,卡多嘉身为教会骑士团团长肯定不会视而不见。

    「……首先,主谋者是亨尼斯。萝洁则是被卷入战斗后出手应战,结果受伤。就用这个说法解释吧。」

    「咦?等等,这样的话……」

    我听到这番出乎意料的说词后,顿时忘了呼吸。

    他的意思是要隐瞒部分事实?这么做不会有事吗?总觉得肯定会出事。

    「团长~?」

    被扛在肩上的萝洁也出声,语气明显听得出来是在抗议。

    没错。萝洁当下虽然犹豫不决,但应该早已做好赴死的觉悟。她有这样的觉悟,实在很难想像她还会顾虑自己的性命。

    而且她也知道伴随此次行动的责任有多大。纵使最后成功隐瞒事实,萝洁本人有没有办法接受这种做法又是另一个问题了。以她的个性来想,我总觉得她会选择自首,甚至是感到压力太大而自杀都有可能。

    刚刚她才要求我杀了她。当她决定协助这场政变时,应该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了吧。她就是想借此换取那些目前不知被关在何处的孩子的性命。

    「……你为什么要做到那种地步?」

    不过从我嘴巴说出的是另一个问题。

    老实说,我实在想不透卡多嘉为什么要包庇萝洁到这种程度。如果说是因为团长与副团长的这层关系,那么他对待亨尼斯的方式实在天差地远。

    他之前说过绝对要亲手收拾亨尼斯,看样子他本没打算给他求饶的机会。同样头衔的两个人,犯下相同的罪行,但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绝对不原谅其中一方,却又想方设法想让另一方脱罪。

    「……因为他是我妹妹。」

    「什么?」

    「……」

    「萝洁是我的妹妹。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从小时候就已经认识这家伙了。」

    我到现在都还没从震惊中回神。

    什么?真的假的?我一直都不知道萝洁和卡多嘉是兄妹耶。萝洁从来没提过半个字。

    我第一次见到两人,卡多嘉在介绍萝洁时虽然说把她当妹妹看待,但从没想过萝洁真的是他的妹妹。

    「真、真的吗?萝洁。」

    「……真的~事情确实是这样~」

    我向萝洁再次确认后,获得了肯定的回应。她显得有些尴尬,不过以现况来说,她毕竟是对没血缘的哥哥做了违背仁义的事情。我觉得她现在也是感到焦虑忐忑。

    不过,如此一来,我也能理解卡多嘉为什么要袒护萝洁了。

    应该要说,若不先将萝洁从事件漩涡中拉出来,之后可能也会危及卡多嘉。两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事实上还是亲人。如果就像我刚才所说的,高层一声令下要处死萝洁的所有亲朋好友,到时候卡多嘉就有可能名列其中。

    「……可是,之后又有可能会发生类似的事情耶~?」

    「喂喂,到时候你就相信一下我这个当哥哥的好不好?」

    反过来说就是,萝洁当初是把家人也当成可能的敌人,才导致这次事件。她的决心实在坚定到令人惊讶。

    斯芬铎亚德巴尼亚目前处于内战状态,这条情报虽然来自露西,但他们国内的情况应该相当不好,所以才会策画这种行动。

    「萝洁。」

    「……是~」

    然而,在这种状态下,萝洁就算顺利脱罪,她心中的阴影应该还是挥之不去。

    现在的她不知道听得进去多少我说的话,即使如此,身为师傅的我还是想尽量开导她。

    「即使会耗费很多时间寻找,但现在的问题可能还有其他解决方式。我希望你把现在的这些心力,活用到其他方面。我记得以前教导你的,是这样的剑术之道才对。」

    「……好。既然您都这样说了,肯定有您的道理~」

    我竟然讲出这么模棱两可的内容,真是悲哀。

    不过我不懂政治这类麻烦事,因此只能讲出这样的话。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确实告诉她,她想采取的是错误的行动。

    「话说回来,要不我有听到小孩被抓走的事情,我现在应该已经拿剑砍你了。」

    「……这种事,我也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了~」

    「哈、哈哈哈……」

    我听到卡多嘉的说话声冷淡到极致后,我不禁发出干笑。

    不是我要说,我也一样拿剑砍过萝洁。

    「不过,这位亨尼斯先生的情况,有没有可能和萝洁一样?」

    我实在不太相信策画抓小孩当人质这项作战计画的主谋,只胁迫了萝洁一个人。

    这么说来,就算还有人因类似情况,被迫协助暗杀行动也不足为奇。

    「萝洁,亨尼斯是怎么一回事?」

    「……我和亨尼斯先生是互助关系~但我们没有联手行动过。和我一样遭到威胁的人……绝对全都死了。」

    「……这样啊。」

    我把萝洁砍倒在地后,她嘀咕的那些男男女女的人名,肯定就是这场行动的协助者。当中说不定一样有教会骑士团的成员,只是我现在无从查证。

    如此一来,眼前这位亨尼斯先生,应该就是出自自身想法赞同教皇派的作为了。

    这样的话,我觉得他毫无狡辩的余地,直接会被判死刑,不过管这么多干嘛,反正对我来说,他就是个陌生人。

    「这下得好好调查一下骑士团内部才行了。实在是……」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听闻卡多嘉突如其来的嘟囔,我苦笑着搭腔。

    他如今已确定内外都有众多敌人,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会非常辛苦。我一想到那种操心劳神的感觉,便自然而然地脱口说出一句同情他的话。

    「……对了。」

    「嗯?怎么了?」

    我突然好奇一件事,只是不知该不该问。

    算了,问了再说。如果他不想回答,自然就不会回答了吧。

    「卡多嘉团长,你是教皇派还是王权派的啊?」

    「中立……我虽然很想这么回答,但心中希望格兰王子能加油一点。因为我也是在他小时候就认识他了。」

    看来刚才如果差一步,他也有可能会和萝洁刀剑相向。

    「不过,我们是守护国家的骑士。我个人认为我们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国家和人民,自己的想法只是次要。」

    「……我觉得你很了不起。」

    以卡多嘉的个性来说,即使萝洁是没有血缘的妹妹,他照样散发出真的会杀了萝洁的氛围。这应该就是忠义摆第一的骑士精神吧。这样的人生态度我绝对模仿不来。

    「也因为这样,我也必须好好保护孩子们才行,他们可是国家的珍宝。」

    「……是,拜托你了~」

    听闻卡多嘉的说法后,萝洁有气无力地回应。

    萝洁的伤口相当深。即使经过回复魔法治疗,也不可能一、两天就恢复到能战斗的状态,照理来说需要一段相当长的疗养时间。

    这么一来,她就无法作为揭露教皇派企图的可用之兵了。再说了,在她暗杀王子失败后,本来就没剩下太多时间揭露教皇派。

    卡多嘉还要在那段期间,招集足以信任的人们,为确保孩子们的安全而四处奔走,真的只有辛苦两字能形容。

    我心里是想帮点忙,但一个外国人在那种地方四处徘徊也太招摇。况且需要秘密又迅速地行动,因此还必须熟悉当地的地理环境。

    也就是说我完全帮不上忙,只能祈祷被抓去当人质的孩子们平安无事。

    我实在不愿相信身为一国领袖级人物的教皇会亲自主导这种事情,但也唯有揭开真相才会知道事件原貌。

    「不过,无论在哪个国家都会出现权力薰心的蠢货。一想到能借此机会扫荡这些人,就觉得自己也不是都只会遇到坏事。」

    此次的袭击行动本身,确实相当急躁又粗糙。

    可能是教皇派中有些人已经沉不住气了。如果真是如此,那要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应该非常容易。一想到至今的流血牺牲,还有今后可能还会出现的流血牺牲,就觉得这些绝非好现象。

    但是权力,权力这种东西啊。

    我因为与这种东西绝缘,从未深思过相关的事情,但时常耳闻原本善良的人在掌握权力后就像换了一个人。

    虽还不到「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的程度,但我毕竟也接下了特别教官这个不明所以的职务,今后必须好好注意自身的行为举止,和这份工作伴随而来的责任,以防权力薰心。

    「然而……我也无法信任当今的王权,而且雷毕尤斯主教也才被判处不当的罪刑~……」

    「……嗯嗯?」

    我们的交谈告一段落时,萝洁吐露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咦?等一下。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名字耶?

    「你说的雷毕尤斯,是雷毕尤斯•萨伦聂欧主教吗?」

    「对。师傅,您认识他喔~」

    「……嗯嗯嗯?」

    这是怎么一回事?总有种好像快要触及事件关键,却没能真正触及到的感觉。从萝洁口中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名字后,我的思绪变得更加混乱了。

    「格德南特,怎么了吗?」

    「没事……所以那位主教被判刑了?」

    我再度确认。

    我联手菲瑟尔抓到雷毕尤斯主教后,其实也不太清楚后续的处理状况。事实上露西、亚琉希雅及伊布洛伊有在此事上发挥影响力,但我不晓得他最后是在什么地方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判刑了。罪行是任意解读教典,洗脑普罗大众,甚至触碰禁忌。不过反弹声浪也相当大喔。」

    我其实不太清楚这样的判刑在斯芬铎亚德巴尼亚的标准里是轻还是重。

    但是反弹声浪大就代表,雷毕尤斯主教的支持者数量也有一定的规模。我们这个邻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认为那是王权派为了抹黑教皇权威而罗织的罪状~」

    「不是……雷毕尤斯主教是真的犯罪了。」

    「……咦?」

    真不知资讯是在哪里被用什么方式扭曲了。

    我认为真相和萝洁所说一切刚好相反。也就是说,雷毕尤斯主教一事并非王权派为了削弱教皇派的威信而刻意进行的资讯管制,王权派反倒是顶住教皇派的反弹,依正当途径做出正确的裁判。

    「……从你的口吻听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

    「我知道啊,毕竟抓到雷毕尤斯主教的人就是我。」

    「什么……?」

    卡多嘉和萝洁听到我的回应后,全都瞬间愣住了。

    正确来说,实际抓到主教的是菲瑟尔,不过这种事太过细枝末节了。

    「雷毕尤斯主教为了重现亡者复活的奇迹,做起非法人口贩买的勾当。」

    「怎么会……」

    被卡多嘉扛在肩上的萝洁顿时无言以对。

    想想也是,自己原本坚信不疑的正义,虽说只是一部分,却被发现是不堪检验的谎言,因此大感震惊也是人之常情。

    「亡者复活是不可能重现的奇迹……卡多嘉团长,你的认知也是这样吧?」

    「没错……虽然有人对此深信不疑,但这顶多就是传说。基本上我觉得这种事情都是夸大渲染出来的产物。」

    看来卡多嘉的想法和伊布洛伊一致。然而,身为教徒却明确指控记载于教典的内容是夸大澄染出来的产物,好像有点矛盾。不过,从现实层面来想,理应会察觉这种不合理事情才对。

    话说回来,我记得伊布洛伊之前提过,雷毕尤斯主教是斯芬铎亚德巴尼亚人。既然卡多嘉和萝洁都认识,看来他原本真的就是当地人。

    「不过,他竟然牵扯到人口贩卖啊……我懂了,难怪他才要挑在雷贝利斯王国做这种事。」

    「他做的不只人口贩卖,甚至发动了效果不全的亡者复活奇迹。结果……产生出来的东西,根本就像受人操控的尸体。」

    「呿,有够恶心。」

    我虽然已经说出口,而且是全盘托出,但还在思考这些内容是否真的适合说出来。结果愈想愈觉得不恰当,有点埋怨自己怎么慢一步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不过算了,当他们俩是可以信任的人就好。这样就好,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教皇大人说的那些是……」

    然而,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并非雷毕尤斯主教事件的原委。

    此事件的相关资讯应该是从雷贝利斯王国传至斯芬铎亚德巴尼亚,结果却出现不一致的状况。应该是有人恶意扭曲,不过答案形同出来一半了。

    「我也不知道教皇大人说过什么话喔。不过……主谋者可是能策画出这种袭击行动,还抓了人质来实际执行行动。所以我个人觉得,轻易相信教皇大人的那些话相当危险。」

    我也不是想借由此事去找斯芬铎亚德巴尼亚的麻烦,老实说我不是很在意这部分的事情。

    反正我只是个雷贝利斯王国籍的平凡大叔,完全没打算过度介入这件事。

    只不过在此事发展的过程中,如果有个前弟子误入歧途,情况又会变得有些不同了。

    「听说是这么一回事喔。听得很痛苦吧,萝洁。」

    「……对~」

    卡多嘉讲完这句话后,所有人便陷入沉默。

    巴鲁托雷恩的南区,遭战火蹂躏的地区看起来相当广,不只我们战斗过的地方。虽然数量不多,但还是能看到零星的黑衣人倒卧在路上。

    我在当中也有看到少数是身穿全身板甲的骑士。不过至今还没看到穿着雷贝利欧骑士团铠甲的人,算是小小的救赎。

    我当然无从得知倒卧在地的骑士,最终为何会倒在地上。

    他们可能是在进退维谷的状态下,被逼得与格兰王子拔剑相向,结果遭亚琉希雅和亨布里兹砍倒。此外,也有可能是教皇派和王权派对立导致的同袍反目。

    不过,探究此事原因不是我的工作,讲得更明白一些,这不是雷贝利欧王国的工作。看来这种因为一国的自私行径引发的惨剧,还要持续一小阵子。

    「我……还不能死。」

    「嗯?」

    我们沉默不语地走了一段路后,萝洁用下定决心般的口吻嘀咕。

    「正确来说是,我变得不能死了。等到我亲眼见证真正的正义实现后再说。」

    「你还被我扛在肩上,少在那边说大话。」

    「呜呜~……」

    看样子萝洁已经脱离刚才那种感觉有点茫然若失的情境。

    当然,她犯下的罪行依旧存在。虽然很难称得上是公正的处置,但她往后应该要好好赎罪。

    毕竟必须要活着才能赎罪。

    处死她就能了结一切,这种作法或许符合斯芬铎亚德巴尼亚的教义,但以我个人的判断,觉得还有酌情减刑的余地。更何况这起事件中也还有派阀斗争的影子。

    「不过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你都没办法留在国内了喔。」

    说难听一点,萝洁逍遥自在地活着,实在不利于教皇派。而且她曾经企图暗杀王子,王权派对她也不会有好印象。

    更何况,莎菈琪雅公主也因此遭遇危险,雷贝利欧王国应该也会对她究责。

    我现在一时间能想到的解决方法,就只有抛下一切亡命天涯,他们真的在考虑这么做吗?

    「总之就是这样。有关萝洁的事情,我也算你有参一脚啰,格德南特。」

    「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如此一来,我就不能公开萝洁的事情了,今后只能贯彻三缄其口好好保密。

    如果有人问我希不希望看到她死亡,答案是否定的,只是总感觉我会在当下的情境中莫名成为共犯。

    「那么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感觉没有我能直接出手帮忙的事情,但还是决定先询问他们当前的打算。之后如果要统一口径,交流情报是非常重要的环节。

    「总之,我会把她当作是和袭击犯战斗而受伤,先送她回去再说。反正以这种伤势来看,她根本没办法好好活动。至于之后……我会再想办法看看。」

    唔嗯──这样的话,应该是真的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事情。看来顶多就是我得多加小心别说溜嘴。

    「抱歉,在那之后我就没办法帮你做任何安排了。你得自立自强。」

    「……唔呵呵,我知道了~」

    毕竟卡多嘉如果介入太深,感觉会暴露身分。以此次的情况来看,我也觉得尽量不着痕迹地让萝洁逃走,才是正确应对方式。

    今后,卡多嘉和萝洁见面的机会应该会急遽减少。也许,现在这个时候就是两人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不过,我从他们身上感受不到这类哀愁。

    我的亲人大概就是老爸和老妈……啊啊,现在缪伊也算。虽然就只有这三个人,但我这辈子如果再也见不到他们,总觉得自己无法像眼前这两人一样淡然处之。这一点也让我觉得,他们俩实在很坚强。

    「……师傅。」

    「嗯?怎么了?」

    萝洁在卡多嘉的肩上摇晃着身体。

    「……非常感谢您,我一定会报答这份恩情的。」

    她这番百感交集的话语,从半空中传进我的耳里。

    萝洁虽然借此表达了感谢,但我难免还是有自己因此遭遇了各种麻烦事的感觉,还被迫面对血腥的场面。更何况,现在的做法并无法解决所有的问题。

    即使如此,但我心中还是微微掠过在危急时刻成功拯救一名弟子的自我认同感,还有些许的成就感。

    「哈哈哈,这种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啦。毕竟承担弟子的过错,也是当师傅的义务。」

    因此,以我的立场,我也只能回一句用不着放在心上。

    我就这样,一面接受萝洁有点随兴的道谢,一面和两人离开了南区。

    ◇

    「感觉城里已经平静非常多了耶。」

    「是啊。」

    某日下午,我和亚琉希雅走在巴鲁托雷恩街上巡逻。

    庆典已经结束,城里因此已恢复成平时的模样。虽然偶尔还是会在路上听到有人在谈论前几天发生的王族暗杀未遂事件,但大致上已呈现平日那种和平的氛围。

    顺带一提,上午我去指导了大家进行锻炼。

    城里既然已恢复平日的运作模式,我们也要和平常一样进行训练,这部分没有任何改变。

    此次骚动后,我再次体认到和平最珍贵。光是能在没有任务和事件缠身的状态下挥汗锻炼,就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南区善后好了吗?」

    「处理好了一些,但可能还要耗费一段时间,才有办法安全地重启农业活动。」

    原已变为凄惨现场的南区也在骑士团的主导下,正由王国守备队出动所有成员复原中。虽然我也觉得砍杀了无数人的自己,没资格指指点点,但看起来南区一带确实还要一小段时间才有办法恢复原状。

    毕竟众人很害怕会引发传染病之类的灾害。巴鲁托雷恩是座人口稠密到不负王都之名的城市,一场流行病就有可能造成致命性打击。

    这部分则是由魔法师团为中心进行善后。王国守备队虽已负责一般的环境整理,但处置尸体等这类防疫层面的部分,果然还是要靠魔法最有效。

    话说,究竟要如何处理那些数量可观的尸体?巴鲁托雷恩应该也有坟场,但我对地点和规模都一无所知。或许也有可能是用魔法焚化。

    话说回来,缪伊也跟我提到魔术师学院弥漫着一股略显紧张的气氛。说不定学院老师们也被指派来协助善后。

    即使只是在街上随便走逛,到处都能看到魔术师的身影。

    他们身上大多罩着类似菲瑟尔那种的长袍,因此从外观上就很容易区分。毕竟这座城市设有魔术师学院,会看到这么多魔术师算是理所当然中的理所当然,不过我还是莫名肃然起敬。

    然而,等到复原工作全部告一段落后,感觉露西会来找我发牢骚,实在好恐怖。那家伙走起路来无声无息,总觉得会像之前那样一声不响地跑来我家。

    「总而言之,国内的事情应该是能好好善后。」

    「是的,剩下的问题就是要怎么和斯芬铎亚德巴尼亚沟通了。」

    我嘀咕后,亚琉希雅搭腔接话。

    此次事件有点复杂。

    事件本身是发生在雷贝利欧王国境内,但主谋是斯芬铎亚德巴尼亚的人。而且该国两大势力之一的教皇派在事件中虽涉有重嫌,但目前掌握政治实权的还是王权派。

    这起事件当然是斯芬铎亚德巴尼亚必须负起责任,可是实在难以界定究责对象。站在王权派的角度来看,这根本就是对立派在他们完全不知情的状态下干的坏事。

    但首当其冲的又必定是王权派。我还不知道雷贝利欧王国这边会如何追究此事,但对斯芬铎亚德巴尼亚而言,这已经不只是吓出一身冷汗的小问题了。

    总之,雷贝利欧王国在此次事件上没有任何不是。更何况莎菈琪雅公主还因此落入险境,斯芬铎亚德巴尼亚几乎必定要为此付出某种形式的赔偿。

    目前邻国的领袖阶层应该伤透脑筋了吧。照理来说凡事应该都会有个合理的结局,然而这次真不知道会如何发展。

    不过我完全不必烦恼这件事,这件事也对我没有任何影响,我意外乐得当个局外人。

    「对了,玛布尔哈特小姐不知道好不好吧?」

    「啊啊,这个嘛……希望她一切安好。」

    我们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聚焦到这起事件的内容。这部分即使是我也没办法完全置身事外,让我感到有些难受。

    萝洁是此次的王族暗杀未遂事件主嫌之一。

    除了我们几个人,没人知道她的真正目的。遑论亚琉希雅,我甚至没告诉过任何人前几天和卡多嘉的对话内容。

    在王子消化完所有行程,准备离开王宫之际,就已经没看到萝洁的身影了。卡多嘉对外的说明是她因受伤后送治疗,而且她受伤也是事实,因此没人质疑卡多嘉的作法。

    「我们现在也只能相信斯芬铎亚德巴尼亚的医疗体制了。」

    「您说的对,而且他们还会使用回复魔法。」

    亚琉希雅不知是因为有了交情,还是因为对方身为副团长的关系,抑或因为已得知她是我的前弟子……

    总之她如今非常关心萝洁。我很开心看到这样的事情,然而有些话我是憋着不能说,因此现况其实是我有点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

    卡多嘉虽说他会尽量再想办法帮助萝洁,但没人能保证一定会有好的结果,所以我终究还是相当担心萝洁。

    「不过……她很坚强,衷心希望她能努力活下去。」

    「……您说的没错。」

    这番话并非只是在谈论萝洁的伤势,但我不能愚蠢到把真正的意思告诉亚琉希雅。

    我实在很歉疚,这样子好像是在欺骗亚琉希雅他们,实际上也是真的在欺骗他们,但为了萝洁的安全,我早就下定决心好好保密,现在也只能继续保持沉默装作毫不知情了。

    总觉得我会胃绞痛好一阵子。

    应该不至于有人发现我在隐瞒事实,但我本来就不太喜欢帮人保密。

    「……我们回去吧。」

    「好……师傅,您也别太过勉强自己。」

    「哈哈哈,谢谢你的关心。」

    唔嗯──我让亚琉希雅担心了啊。现在我在她眼里看起来,应该就是师傅在担心前弟子的模样。

    我现在确实是在担心,但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没想到我的胃这么快就开始痛了。

    「不过,格兰王子和莎菈琪雅公主都没受伤,真的是太好了。」

    「真的是。都是师傅您愿意留下收拾敌人,王子和公主才能全身而退。」

    「是因为这样吗?」

    「是的。」

    我们迈步前往骑士团办公厅舍,同时改谈其他话题。

    看来我在让格兰王子和莎菈琪雅公主逃跑后,两人在亚琉希雅和亨布里兹的保护下,平安返抵王宫。

    听说整趟路简直就是急行军,途中还边救助雷贝利欧的骑士,但两人都好像展现出意外坚强的意志。

    真不愧是将来要承担国家的人们。一旦下定决心要做某件事,坚定决心的速度远远快过一般人,意志真的非常坚强。

    「师傅您的名声也水涨船高了吧。」

    「没啦、没啦。」

    亚琉希雅一有机会就想夸赞我,我不停闪躲她的言词,走向骑士团办公厅舍。

    真是的,我明明只是个路人大叔,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对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满,但我这种人的名字却在世间愈传愈开,而且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亚琉希雅骑士团长!」

    「……伊凡?出什么事了?」

    我们向守卫点头致意后,穿过正门。

    结果没多久,就被雷贝利欧骑士团的年轻骑士伊凡叫住。

    我觉得他好像总是冒冒失失的样子,最后甚至还产生父母亲般的感想,认为他虽是年轻人,但身分终究是骑士,明明可以表现得再稳重一些。

    「王宫派人送来书信,好像是要给团长您的。」

    「我知道了,给我就好。你可以离开了喔。」

    「是!」

    亚琉希雅将伊凡从怀中取出的书信拿在手中。

    那是带有封蜡的王家正式信函。上头的图徽跟特别教官任命书上的相同,应该是来自王家没有错。

    亚琉希雅看了一眼封住的信函后,毫不迟疑地打开封口。

    「……是叫你进宫吗?」

    这种时候送来的密封信函,内容应该是跟早先的事件有关。骑士团虽平安护送莎菈琪雅公主回来,但让她遭遇危险也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是这方面的究责就讨人厌了。

    「是的,信上褒奖了我这次的表现,还邀请我参加晚宴。」

    「喔,这不是好事吗?你心怀感激地接受就好。」

    看来莎菈琪雅公主没打算拿这次的暗杀事件责备雷贝利欧骑士团。而且王族还用书信的形式捎来赞美,算是相当大的荣耀。

    亚琉希雅读信时的表情,还带有一抹温柔的微笑。

    嗯嗯,认真工作理当要有确实的回报啊,幸好雷贝利欧王国是个正常的国家。我本来还在想亚琉希雅如果去了遭到斥责,到时候该怎么办才好。不过,这不代表我会采取行动就是了。

    话说回来,和王族共进晚宴啊。

    想必会有很多美食佳肴,但我完全不会想去。比起在那种拘谨的场合用餐,和缪伊一起吃饭才符合我的身分。

    正当我这么想时,亚琉希雅面带非常灿烂的笑容继续读信。

    「师傅,上头也有写您的名字喔。」

    「……咦?」

    ……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

    ◇

    「你们是亚琉希雅•席特拉斯阁下,还有贝利尔•格德南特阁下吧。欢迎两位莅临。」

    没错,我真的来到雷贝利斯王宫了。

    不对,护卫王族时我也来过,不过当时我们是在大门前迎接格兰王子和莎菈琪雅公主,未获允许穿过大门进到宫中庭园,因此像现在这样大摇大摆进到王宫的感觉,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是的。我们来晚了吗?」

    「没有,距离开始还有一些时间。」

    亚琉希雅正与等在入口、像是接待人员的人交谈。

    我不懂如何拿捏宫中的应对进退,只能跟在亚琉希雅身边。而且内心明明非常忐忑,但因为身穿还不习惯的服装,整个人一直动来动去。

    事件告一段落后,我在缪伊的协助下,努力清洗了那套昂贵服装,实在很庆幸买的是黑色衣服。

    我本身没有明显的伤势,衣服也没有破损或绽线,但终究是赌上性命的战斗,唯独无法避免喷溅的鲜血。

    我已经确认过无数次衣服外观和有无异味,应该至少还算得体。毕竟实在不适合穿一般服饰来晋见王族,所以我后来也有请亚琉希雅和亨布里兹帮忙确认服装,应该不会有问题。

    「那么师傅,我们走吧。」

    「啊,好。」

    我跟在接待人员和亚琉希雅后头,踏进了王宫之中。

    第一次进入陌生的建筑物时,我虽然都会紧张,但进入王宫时,连紧张程度都跟平时天差地远。

    王宫内的地板打扫到闪闪发亮,走在上头时我实在很像问「没脱鞋没关系吗?」对了,我虽然买了新衣服,却没买新鞋子,但这样还不算失礼吧。

    骑士团办公厅舍或冒险者公会也都相当宽敞,但还是远远比不上王宫。此处的天花板挑高到感觉无论在努力都无法触及,还有打扫到一尘不染的干净走廊。

    我这种人现在竟然真的已踏入只有天选之人才能进入的领域,害我感到惶恐不安。

    「哈哈哈,您觉得雷贝利斯王宫如何啊?」

    「哇,这真的是有够气派……抱歉,我一直在东张西望。」

    我被接待人员笑了。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我以前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进到这种地方。

    「我们到了。」

    「好的,谢谢您带路。」

    我们跟着接待人员走了一阵子后,来到一扇门前。

    那扇门相当厚重,而且金碧辉煌。这里是什么地方?目前应该不在王宫中央,所以大概是餐厅或宴会厅之类的场所。

    接待人员打开门,我和亚琉希雅伊一起走进室内。

    哇啊,里头有够宽敞。比冒险者公会大厅大上两倍耶。墙壁上以等间距悬挂的灯火照亮了室内,正中央摆着一张应该是用餐用的长桌,桌旁平均排列着装饰豪奢的椅子。

    感觉起来,此处大概是招待众多贵族一起吃饭的地方。我虽然不知今天会有几人出席,但是要与远在天边的上位者实际在同一个空间用餐,害得我从刚才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

    虽然现在才提为时已晚,可是没邀请亨布里兹来真的对吗?撇开雷贝利欧骑士团副团长的身分不谈,我总觉得非常愧疚,受邀的怎么会是我这种乡巴佬大叔。

    老实说,我很希望他能代替我出席,因为我实在跟这种场合格格不入。

    「亚琉希雅阁下请往这边,贝利尔阁下请坐这里。」

    「好、好的。」

    位置果然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在想这件事的同时,慎重拉出造价高昂的椅子,避免刮伤它,接着坐了下来。

    待会坐在长桌上座的应该是国王陛下,我们两人则被安排坐在面对面的位置,距离上座两张椅子。

    现在是傍晚时分,应该再过不久太阳就会下山。

    在璀璨明亮的室内,对时间的感觉就是会乱了调,尤其在等待大人物的期间,这种感受会愈发明显。

    「恭迎格拉迪欧陛下、法尔克斯王子殿下、莎菈琪雅公主殿下莅临。」

    空等一段时间后,室内响起口吻略为正式的喊声,声音来自一名看起来是接待人员的人。

    我看向门,映入眼帘的是三张面孔,一是即将从壮年迈入老年的国王陛下、加上大概二十岁左右的王子殿下,还有见过多次面的公主殿下。

    等等,我能坐着迎接他们吗?惨了,我对这种时候的礼仪根本一窍不通。

    「嗯,有没有让两位等太久?」

    「没有,您言重了。非常感谢您邀请我们参加晚宴。」

    先前在护卫莎菈琪雅公主时,我就觉得王族自带的特有气场极具威严。如今一国之君开口攀谈,我的头脑根本没好到能立刻回应。

    虽然不算代替我说话,但亚琉希雅马上回话,而我只能先默默低头鞠躬。

    「哈哈哈,两位今天不用多礼,还请尽情放松享受。」

    看来格拉迪欧陛下的心情非常好。他脸上的皱纹有些明显,在某些时候看起来相当严肃,如今这张面孔的表情变得柔和,还挂上了笑容。

    「亚琉希雅、贝利尔,你们俩今天愿意赏光前来,我也非常高兴喔。」

    「哪里,您太客气了……在下不敢当。」

    莎菈琪雅公主也是好得不得了。

    她和我及亚琉希雅搭话后,露出护卫时也展露过的甜美可人的笑容。

    不过啊,就算国王说可以放松享受,我一样还是紧张不已。这下我这顿饭还能吃出味道吗?愈来愈觉得会吃不出来了。

    「我是法尔克斯•亚斯弗德•艾尔•雷贝利斯,非常感谢您此次拯救舍妹脱离险境。」

    「……不敢当,能被您称赞是我的光荣。」

    身为第一王子的法尔克斯王子殿下称赞了我。

    英气焕发的粗眉是他的特征,给我一种天生就是王子的印象。和斯芬铎亚德巴尼亚的格兰王子又是不同类型。

    真要说的话,格兰王子给我比较温和的印象,眼前这一位则是比较俐落的感觉。总觉得紧张导致我的语言能力变差了。

    「喂,可以去准备了。」

    「遵命。」

    国王一声令下,带领我们前来此处的人离开了室内。他大概是去端料理过来。

    「好了,这次你们表现得非常好。莎菈琪雅能平安归来,全都是因为你们的尽忠职守,请容我再次向你们道谢。」

    「谢谢陛下的美言,我们只是尽了骑士该尽的本分而已。不过,有关莎菈琪雅公主身陷险境一事,我们也有深刻反省了。」

    「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好像也还不能这样说,但今天就先来庆祝公主平安无事吧。」

    格拉迪欧陛下和亚琉希雅正在畅谈。然而我连要加入聊天,还是贯彻沉默都不知该如何抉择。

    总而言之,只要没人找我说话,我就保持沉默,毕竟实在很害怕自己讲太多话会漏馅。

    「打扰了。」

    接待人员离开后不久,多名侍者陆续进到房内。

    他们分别在所有人面前摆放装有料理的盘子,还放了玻璃杯。

    倒往杯中的这种饮品……应该是葡萄酒。我一般都只喝啤酒,所以这算是种新鲜的尝试。希望我能喝出味道就是了。

    顺带一提,座位的分配为格拉迪欧陛下坐在上座,其左边是法尔克斯王子殿下,右边则是莎菈琪雅公主殿下。

    王子身旁坐的是亚琉希雅,我则坐在公主身旁。我和亚琉希雅的座位是不是颠倒了啊?没关系吗?

    「这些菜肴也是国民为了国家努力工作,才有办法端上桌,因此我们也得心怀感激才行。」

    「国民光是听到您这番话,应该也会感到非常开心。」

    格拉迪欧陛下高举起装有红酒的玻璃杯有感而发。

    唔嗯──我至今虽然跟王族毫无交集,但从国王现在的反应来看,感觉陛下也是个好人。

    至少我对他没有留下暴君、昏君之流的印象。即使在故乡毕登村,我也觉得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所以他大概是位贤明的统治者吧。

    「好了,我们开动吧。」

    大家都配合陛下的发言,纷纷举起了酒杯。我也急忙举了起来。这一类的王家礼仪真的难以捉摸,所以我决定仿效亚琉希雅的动作就好。

    「……嗯,真好喝耶。」

    我等大家开动后,尝了一口葡萄酒。

    最初有股微酸感席卷而来,但舌尖依旧能捕捉到确实隐藏其中的甜味。

    唔嗯──我完全不懂要如何品尝葡萄酒,但还是喝得出来这是风味绝佳的美酒喔。是种不同于啤酒的味蕾享受。

    「唔呵呵,葡萄酒好像很合您的胃口,真是太好了。」

    「啊,这个,哈哈……真是不好意思。」

    莎菈琪雅公主看到我的反应后,用手抵在嘴上轻声发笑。唔喔喔,我好丢脸。话说,我真的紧张到爆。

    「贝利尔啊,根据孤收到的报告,听说你在此次事件中尤其厥功甚伟,看来你是立了大功。」

    「没有,这个……陛下您过奖了。」

    这次国王直接开口赞美我。我当然感到很开心,但本人终究只是个市井小民,到底该怎么反应才不会失礼啊。

    「父王,贝利尔真的很厉害喔。当时他不停打倒宛如大浪般袭击而来的敌兵……我那时候虽然很害怕,但也觉得很安心,因为有这位先生保护,我肯定不会有事。」

    「我实在不敢当,哈、哈哈……」

    莎菈琪雅公主犹如滔滔江水般开始大肆称赞我。拜托别再说了,大叔我会紧张到暴毙。

    不过,莎菈琪雅公主这番突如其来的疯狂赞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当时确实尽心尽力在保护她,但实际护卫公主返抵王宫的应该是亚琉希雅和亨布里兹才对。

    「我先前就有耳闻,没想到贝利尔阁下是此等高手啊。这下是不是连我也该跟他讨教了?」

    「唔呵呵,如果对手是王兄,感觉你三两下就会被打倒。」

    「没礼貌。妹妹啊,别看你王兄这样,好歹平日也都有在好好锻练。」

    「哈、哈哈哈……」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王族式开玩笑?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反应。我甚至连之后如果真的要与法尔克斯王子殿下过招,该不该打赢他都不知道。亚琉希雅快救救我。

    「看来当初任命这位特别教官是正确的决定。」

    「是的,在下由衷感谢陛下做出英明的决策。」

    亚琉希雅回应陛下的感想。

    话说回来,我的任命书上盖有国王印信,这虽然只是个形式上理所当然的流程,但还是代表我的任命是经过国王审核。

    由此想来,这也能说明我和公主第一次见面时,她为何已经认识我了。可以的话,我不想出名,只要能默默地教导剑术就心满意足了。

    「──孤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情,还没对外正式发表……」

    正当我喝着葡萄酒,谨慎地享用摆盘华丽的料理时──

    格拉迪欧陛下用略显郑重其事的口吻开口说话。

    「莎菈琪雅之后准备嫁给斯芬铎亚德巴尼亚的格兰王子。」

    「……这样啊。」

    我本来还在想他们俩的感情非常融洽,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策略联姻。我对格兰王子和莎菈琪雅公主的印象都不错,他们的联姻或许也不是坏事。不过我对政治是一窍不通就是了。

    「不过,她终究是要只身嫁去外国,孤还是放心不下。」

    陛下会有这种担忧也很正常。

    尤其斯芬铎亚德巴尼亚目前还处于内战状态,谁也不知道教皇派与王权派的斗争,何时才会画下句点。陛下在身为一国之君之前,更是公主的父亲,会感到不安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因此,孤决定要全新编组一支专属莎菈琪雅的王家护卫队。」

    「真是的,父王您就是爱操心耶。」

    王家护卫队,名称听起来应该是类似近卫队或亲卫队的编组。

    雷贝利欧骑士团是隶属国家、保卫国家的团体,王家护卫队应该是针对性质更高的小队。定位大概会是特殊亲卫队,唯一使命就是保护莎菈琪雅公主的人身安全。

    不过,带着私家兵嫁去别国合适吗?还是本来就能这么做?反正只要斯芬铎亚德巴尼亚那边能接受,或许就不会有问题了。

    「成员部分,孤会以王国守备队的精锐为中心进行挑选,不过……」

    格拉迪欧陛下那张和蔼的面容露出坚定的眼神,同时继续往下说:

    「贝利尔啊。你如果愿意,孤也能举荐你加入王家护卫队喔。」

    「……咦?」

    我把紧张和困惑全都摆到一旁,大脑瞬间当机了。

    咦?我吗?莎菈琪雅公主的?王家护卫队?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我承担不起这种重责大任啊!

    「陛下,恕在下斗胆发言,为了雷贝利欧骑士团今后的发展,甚至是为了雷贝利斯王国的繁荣,格德南特的长久协助都是不可或缺的要素,以上为在下的拙见。」

    在我大脑短暂当机期间,亚琉希雅已经用相较于平时已算克制的飞快语速,替我回绝此事。天啊,我实在太感谢她这么做了,她的脸上倒是露出极度焦躁的神情。

    其实她用不着担心,反正我扛不起这种职务。我到现在都还觉得特别教官是个沉重的头衔,实在没意愿承担更重大的责任。

    话说回来,亚琉希雅的回绝内容未免也太夸张了。说什么为了雷贝利斯王国的繁荣,少把那种重担压到我这小小的肩膀上来。然而现场气氛也不允许我打岔,所以我没反驳半句话。

    「唔嗯,既然骑士团长兼教官都这么说了,应该不会有错。」

    「嗯,真是可惜了。」

    结果格拉迪欧陛下可能是采纳了亚琉希雅的建言,意外地没什么犹豫就做出退让。至于莎菈琪雅公主则是鼓起腮帮子。

    她的反应非常可爱,就不跟她计较了,如果是我这种大叔随侍在侧,想必她也会相当困扰吧。

    不过真的好险,幸好陛下打消念头。我真的不想在异国遭到王公贵族团团包围,挥剑抵抗。

    「那么贝利尔,今后孤会继续期待你有更好的表现,让雷贝利斯王国有更好的发展。」

    「……是。」

    亚琉希雅已经当机立断帮忙回绝陛下要举荐我加入王家护卫队一事,因此我没办法摇头回应陛下的这番期许。

    要让雷贝利斯王国有更好的发展耶。大叔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办法达成这样的目标。

    「好了,孤看大家吃饭的手都停下来了,赶快继续享用美酒佳肴吧。」

    「……感谢陛下的关心。」

    我像在遵从格拉迪欧陛下的要求般,把切开的肉放进嘴里。

    「唉,贝利尔,你练剑练很久了吗?」

    「嗯,算是……从小木剑就是我每天的玩伴。」

    受邀前来雷贝利斯王宫参加的豪华宴会,原本应该是个开心的场合。

    但莎菈琪雅公主不停找我谈论各种话题,害我因为紧张和不安,连肉的滋味都尝不出来,不断答覆她那一连串的问题。

    「哈哈哈哈!看起来莎菈琪雅非常中意你耶。」

    「哈、哈哈哈……在下不敢当……」

    从格拉迪欧陛下响彻现场的声音听得出来,他的心情相当好。

    哎,好想去常去的酒馆好好喝一杯。

    等等晚宴结束后,先去酒馆好好喝一杯再回家吧。就这么决定了。

    时间流逝,这场莫名拘谨难受的晚宴,就在我想着待起来轻松自在的便宜酒馆期间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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