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脇坂听了茂上的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必在会议上报告?这是什么意思?」
茂上叹了一口气说:
「你好好听我说话,不是不必报告,而是不可以报告。今天的侦查会议上,完全不要提新岛史郎的照片的事,了解了吗?」
脇坂瞥了一眼在不远处的座位上看资料的高仓,又将视线移回茂上身上。
「这是股长的指示吗?」
「没错,你在报告时,只要说请侦查共助课的小仓副警部看了汽车展的影像,可惜并没有发现通缉犯就可以了。」
「怎么……为什么?」
「你不必去想这种事,只要听从指示就好。」
脇坂转过身,大步走向高仓。「脇坂!」背后传来叫声,但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走了过去。
「股长。」脇坂叫了一声,高仓没有说话,抬起了头。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可以在会议上报告新岛史郎照片的事?」
高仓没有看脇坂,而是看向他的后方。脇坂听到脚步声,知道茂上走了过来。
「你是怎么向他说明的?」高仓问茂上。
「我没有说理由,只叫他不要报告那张照片的事。」
高仓叹了一口气,终于转过头看着脇坂。
「因为目前还不确定和事件有关。我也看了那本名册,上面贴了很多照片,没有理由拘泥于其中某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和其他照片不一样,侦查共助课的小仓副警部说,他以前没看过那张照片,而且被害人的儿子也证实,被害人在生前说了意味深长的话,不是可以根据这些情况,推测被害人对那起事件有自己的想法吗?」
即使脇坂激烈争辩,高仓仍然不改冷淡的表情。
「我不了解你的情况,但是当警察多年,内心总会有一、两起耿耿于怀的案子,你凭什么断定和被害人遇害的原因有关呢?」
「正因为无法断定,所以才有必要详细调查。」
「还有更多更值得调查、更有必要调查的事,首先做好那些事。还是说,你没有其他事可做吗?如果你闲得发慌,我可以分派很多工作给你。」
「不,并不是这样……」
「那就别再争辩了。既然你已经了解了,那就赶快回去做事,很快就要开侦查会议了。」高仓好像在赶苍蝇般挥了挥一只手,再度低头看资料。
虽然脇坂完全无法接受,但知道继续争辩也无济于事。于是向股长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你过来一下。」茂上抓住了他的肩膀。
茂上默默走在前面,脇坂跟在他身后。茂上来到走廊后,走上旁边的楼梯。在楼梯转角处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怎么会有人突然跑去质问股长?而且说话还那么大声?你别忘了除了我们股的人以外,还有其他刑警也在。如果其他侦查员开始讨论你刚才大吼大叫的内容,到时候该怎么办?你认为我负责协调的目的是什么?在采取行动之前,要先动一下脑筋。」
「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竟然说什么还不确定和事件有关这种鬼扯的理由,如果要这么说,所有的事不都这样吗?平时不是向来都强调,任何枝微末节的事,都不要认定和事件无关吗?」
茂上的肩膀起伏着,用力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平常的事件,这种态度当然没问题,但那起事件很特别。那是四年前已经结案的事件,因为凶嫌死亡而不起诉,是一起微妙的事件,而且当时并不是我们股侦办那起案子,你知道是哪一股侦办的吗?」
「哪一股?不是持续侦查的那组人员吗?」
「没错,是特命侦查股的悬案侦查组,和警察厅也有密切关系。你这种基层刑警怎么可以随便乱挖这么敏感的案子呢?」
脇坂缩起下巴,抬眼看着茂上。「所以禁止碰触吗?」
「并不是这样,我的意思是,股长有股长的考量。决定着手调查时会下达指示,在此之前,你就稍安勿躁。」
「如果股长不下达指示呢?」
「那就代表股长真心认为没必要调查,我们就只能听从指示。总之,目前关于照片的事,就先放在你这里。」茂上用指尖指着脇坂的胸口,然后转身走下楼梯。
在接下来召开的侦查会议上,脇坂听从高仓的命令,只报告了请侦查共助课的人看了汽车展的影像,但并没有任何成果。因为内容乏善可陈,当然也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应,但高仓仍然指示:「可以去问一下SSBC,是否有可能从影像中查出走在被害人前方的参观者的身份。」SSBC是侦查支援分析中心的简称,有警视厅独自的脸部辨识系统,听说最近精准度大为提升,还可以和驾照上的照片进行比对。
鉴识人员报告说,已经透过民间人士提供的线索,确定了命案现场。所谓的民间人士,当然就是羽原圆华等人,他们在找到的放大镜中,并没有发现被害人月泽克司以外的指纹。
高台上有人举起了手。是科警支援局的伊庭。
「既然已经确定了命案现场,D资料的搜集就更加重要了,请问你们有办法因应吗?」
「没问题,」高仓回答,「我们已经动员了所有人。」
「那就好。」伊庭满意地点了点头。
负责向周围民众打听的侦查小组报告说,已经开始搜集现场周围监视器的影像,他们似乎打算把所有影像资料都输入脸部辨识系统和步容鉴识系统进行比对。
侦查会议结束后,一如往常地分组进行讨论。茂上负责指挥调查被害人交友关系的小组,为所有人分配了工作。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清查月泽克司的人际关系,调查是否有人和命案现场周围有地缘关系。
侦查员了解各自的工作内容后纷纷离去,茂上转身面对脇坂说:
「你负责调查D资料上的名单,刚才已经传到你的行动装置上了。」
「D资料名单?」脇坂看着茂上的脸,「等一下,目前名单上的人,不都是根据在遗体发现地点周围搜集到的D资料所查出来的人吗?」
「没错,刚才在侦查会议上也提到了,命案现场附近搜集到的D资料还没有完成解析。」
「那不是应该等新的解析资料出炉后再去调查吗?去追查在毫无关系的地方找到的D资料也完全没有意义。」
「你凭什么认定没有关系呢?凶手可能曾经在多摩川附近走动,寻找行凶的最佳地点。」
「虽然有这种可能……」
茂上迅速打量周围,然后把脸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
「你只要去找已经查明身份的这些人,确认他们什么时候去过多摩川就解决了,应该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其他时间你可以自由安排。」
「自由安排……」脇坂眨着眼睛,「我可以去调查那件事吗?你刚才说,要等股长下达指示……」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做得太明显。虽然不需要我提醒你也知道,绝对不可以告诉其他侦查员,只要你能够遵守这件事,而且不要做得太离谱,我就可以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一切后果自负,如果有什么状况,没人会罩你。」
脇坂终于知道,茂上同意他单独展开调查。
「我了解了。」他回答后,正准备离开,茂上又叫住了他。「等一下。」茂上看着自己的手机,在记事本上写着什么,然后撕下那一页递给他说:「这是我给你的慰问品。」
脇坂接过那张纸,发现上面写了『福永』的名字,还有电话号码。
「他是谁?」
「昨天和小仓副警部聊到T町一家三口强盗杀人案时,我不是提到辖区分局有和我一起进入警界的同期吗?就是那个人,他目前在生活安全课。」
「茂上主任……」
「你不要去找特命侦查股,但是向辖区警局打听当时的状况没有问题。我会先联络福永,说我下面的年轻人可能会去问他有点麻烦的事,请他私下和你见面。」
脇坂看着茂上的脸,然后鞠了一躬说:「谢谢主任。」
「我对你的特立独行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之前也做出过不错的成果。但是,脇坂,」茂上比刚才更加压低声音说,「你一定要谨慎行事,搞不好会打开可怕的潘朵拉盒子。我刚才也说了,这次不会有人罩你。」
茂上的语气很严肃。脇坂吞着口水,默默点了点头。
12
陆真正在用料理钵打蛋,睡在沙发上的纯也起床了。
「哇,已经这么晚了,我睡得好熟啊。」纯也看着自己的手机后叫了起来。已经快上午十一点了,也难怪他这么惊讶。
「早安。」陆真向他打招呼后,把煎蛋器放在瓦斯炉上。「昨天晚上真的玩太疯了。」
「太不可思议了,为什么偶尔玩以前的电玩,就会这么投入呢?」纯也歪着头纳闷。
「就是因为偶尔玩的关系啊,如果多玩几次,又很快就腻了。」
「嗯,有道理。」纯也站在原地,高举起双手伸着懒腰,发出了「嗯」的声音。
昨天晚上,圆华离开之后,陆真决定不去纯也家。因为接连发现了赌场的筹码、旧手机里的影片这些可能和克司的死有关的东西,就觉得可能还有其他东西,暂时不想离开家里。
于是纯也就说,那他也要住在陆真家。他打电话回家问妈妈,他妈妈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纯也的妈妈可能觉得与其让一个国三的中学生独自留在家里,还不如让儿子留下来陪陆真。
他们晚餐吃了便利商店的便当,和朋友在一起,即使只是吃便利商店的晚餐,也是愉快的晚餐时光。
吃完晚餐后,原本打算继续找克司的遗物,但纯也在壁橱内发现了一台旧游戏机。那是陆真小学的时候,爸爸买给他的游戏机,两个人怀念了一阵子后,决定玩玩看。接到电视上玩了一下,觉得太好玩了,很快就乐在其中。他们接连换了不同的软体,连续玩了好几种游戏。当他们回过神时,已经深夜两点了。于是两个人慌忙上床睡觉,陆真早上醒来时,也已经十点多了。
「你在做什么?对了,你昨天晚上在便利商店买了鸡蛋,如果你在做煎蛋,似乎有点太薄了。」纯也站在陆真的身后问。
「这不是普通的煎蛋,是锦丝蛋。你这位未来的作家,竟然连这也不知道吗?」
陆真把好几片薄蛋片放在砧板上,用菜刀切成细丝。
「陆真,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
「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因为我想整天吃便利商店的便当很腻,而且天气很热,我想吃素面。」
他想起厨房的抽屉里有之前特价时买的素面。
「今天要吃素面吗?太好了,要不要我帮什么忙?」
「那你用大锅子煮开水,要装满水。」
「收到。」
十几分钟后,两名中学生面对面吃着素面。虽然因为没有冰块,素面无法充分冷却,但他们吃完了六捆,总共六百公克的素面。
他们在饭后喝麦茶时,陆真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是圆华打来的。昨天临别时,她曾经说,明天决定行程后,就会和他联络。
陆真接起电话,圆华在电话中劈头说:『你下午两点可以来数理学研究所吗?』
「两点吗?应该没问题。」
『记得带那个赌场的筹码。』
「好。」
『那就拜托了。』圆华挂上了电话。
陆真放下电话时,向纯也说明了电话的内容。
纯也抱着手臂说:「不知道圆华今天想干什么?」
「不知道。」陆真也歪头感到纳闷。他无法预测那个神秘的女人想做的事,昨天她就穿着那件写着『斗』的红色T恤回家了。
纯也说,他要先回家换衣服。陆真送他离开后,收拾了早餐的碗盘。他已经很久没洗两人份的碗盘了。
洗好碗后他坐到沙发上。克司的旧手机放在茶几上,密码是0518——是照菜的生日。
圆华说的话很有道理,考虑到安全性的问题,的确不该使用陆真的生日作为手机密码。虽然陆真了解这一点,但仍然忍不住想要抱怨,难道克司就想不到其他数字吗?
他又播放了相簿中的那段影片。
无论看几次,都觉得就是名册上的那个『新岛史郎』。这段影片到底是怎么回事?圆华说的没错,那是很久之前拍的影片,其他资料都已经删除了,只留下这段影片,难道真的很重要吗?
陆真绞尽脑汁,也完全想不透。他把手机放回茶几站了起来,脱下衣服,走进浴室。昨晚玩游戏太投入,没有冲澡就上床睡觉了。
他在下午一点出了门,去了纯也家。纯也的妈妈对他们说:「你们要加油。」听纯也说,他骗他妈妈说要去图书馆温习功课。
「其实现在真的该认真读书。」陆真走去车站的路上说,「虽然我的未来不明,但纯也你绝对要去上高中。」
「你在说什么啊,你当然也要读高中啊。我查了一下,即使你去了育幼院,也可以读高中,而且不仅是高中,还可以上大学。」
「大学喔……」
陆真完全没有真实感。他无法想像五年后的自己。
他们在也两点时抵达了数理学研究所,在柜台报上姓名后,柜台小姐让他们进入了管制门,并请他们去A厅等待。
他们看着柜台小姐给他们的示意图来到A厅,发现很多小孩子都在玩不同的游戏。之前在图书馆看到的那名轮椅少年也在,显然在这个房间内的小孩子都是换禀者。
「哇,好厉害。」
纯也跑向正在画画的少女。陆真之前也看过宛如照片般超细致的画。那名少女应该就是圆华之前提到的、父亲是英国人的混血儿。纯也站在她身后张望,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但少女完全没有反应。陆真想起圆华之前曾经说,这名少女无法理解语言。
陆真也看到了照菜。她坐在地上,手上拿着笔,面对一张很大的纸。那张纸上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陆真从后方悄悄走过去,看到那张纸,忍不住大吃一惊。原来纸上印的都是数字,那些数字看起来没有任何规律性,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数字。
「你为什么不问她?」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陆真惊讶地回头一看,发现穿着牛仔裤的圆华双手扶着腰站在那里。
「圆华……」
「你可以问她那是什么数字。你不是很好奇吗?」
「嗯,虽然好奇……」
「照菜,」圆华叫着她的名字,照菜停下手,转头看了过来。「他想知道那是什么,你告诉他。」
照菜转身面对陆真,跪坐在他面前,做出双手拿着一根细棒的动作,然后又做出把细棒折弯成圆形的动作,比较了圆形的直径和细棒最初的长度。陆真看了她的动作后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是圆周率。」
陆真似乎答对了,照菜开心地拍着手。
「啊,但是……」陆真看着开头的数字,「并不是从3.14开始……」
「那当然啊,」圆华说,「因为上面的数字是圆周率中间的数字。」
「中间的数字?为什么要印这些数字……」
「这是我们工作人员和照菜一起想出的游戏。我刚才也说了,上面印的是圆周率中间的数字,但有几个地方的数字错了。那是我们刻意换上别的数字,这个游戏就是照菜必须在限定时间内找出那些数字。如果从3.14开始,能够变动的数字不是有限吗?」
「啊?所以她可以完全记住圆周率吗?」
「严格来说,她是看了好几万位数的圆周率,以图像的方式记下来。在玩这个游戏时,她会和记忆中的图像进行比较,然后找出不同之处。」
「原来是这样——」
「只有换禀者有办法做到。」圆华说完,对照菜笑了笑说:「对不对?」
照菜也开心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陆真。
但是,陆真没有笑。这种完全超乎他想像的能力,让他感到很可怕。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有这种超能力的少女是自己的妹妹这个事实。
照菜似乎察觉了他的抗拒,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再次低头看着印满数字的纸。
「走吧。」圆华轻轻碰了碰陆真的手肘,「纯也。我们要走了。」
纯也跑了过来。
「那个孩子超厉害,可以把镜子里看到的东西画得栩栩如生,简直真的像是镜子里的东西,怎样才有办法做到?真想看看她的脑袋里是怎么回事。」纯也兴奋地说。
「这家研究所不就是在调查这个问题吗?」
「是啊,现在了解多少?」
「几乎一无所知。」圆华边走边耸着肩,做出投降的动作。「因为我们的研究才刚开始,他们的大脑内部就像是黑盒子,但是,目前已经知道,他们比普通的孩子内心更敏感,也更容易受伤。」圆华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陆真说:「你刚才那样不行,至少也要对她露出笑容。」
「对不起。」陆真垂头丧气地说。圆华再次迈开步伐,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轮流看着他们两个人。
走出大楼后,圆华绕去停车场,走向停车场内的一辆车子。那是一辆粉红色小型轿跑车。
「啊?今天要坐车吗?」纯也问。
「因为今天可能要去好几个地方,而且我也不想像昨天那样热得满身大汗。啊,对了。」圆华停下脚步,从背包中拿出红色T恤。T恤似乎已经洗干净了,折得很整齐。「这个先还你,谢谢。」
「你不用还我也没关系。」
「为什么?你不要了吗?」
「如果你不要,那就送给我。」纯也伸出手。
「我可没这么说。」陆真接过了T恤。
圆华坐在驾驶座上,陆真和纯也绕去副驾驶座,纯也打开车门,把副驾驶座的座位向前推。「你先上车。」
纯也似乎把后车座让给陆真。虽然应该只是他自己想坐在副驾驶座,但陆真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好猛喔,是新款的自动驾驶系统。」纯也一坐在副驾驶座上,就兴奋地叫了起来,「听我爸爸说,再笨的人也能开。」
「真不好意思啊,我就是笨蛋。」圆华启动了电源。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和AI作对。」
车子静静地驶了出去。陆真从后车座观察,发现圆华只是把右手轻轻放在方向盘上。正如她所说,是AI在驾驶这辆车子。
「我们要去哪里?」纯也终于问了核心的问题。
「我们要去见一个人。」
「见什么人?」
「你们不认识的人,对方以前曾经和我一起行动。虽然我不想惊动他老人家,但事到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虽说他是老人家,但至少比你们厉害。」
「什么意思嘛,真让人好奇。」纯也转头看向圆华的方向,嘟起了嘴。
「我并不是故弄玄虚,而是觉得与其由我说明,还不如带你们去见他本人。」
前方就是首都高速公路的入口,车子经过入口,驶入了干线。
「加速好快啊。」纯也发出感叹的声音,「这是纯电动车吧?没有内燃机吧?可以这么快加速吗?圆华,你设定到目的地的优先事项是什么?能效吗?」
「抵达时间。」
「我就知道。AI无视能效的话,当然就可以迅速加速。因为会计算出避开塞车路段的最短距离,一路疾驰。」
纯也说的没错,车子精准地变换车道和加速减速,在车子并不少的高速公路上轻快地行驶,转眼之间就来到出口。
车子穿越办公街,驶入了散发出老城区感觉的区域,在转弯驶入深处的道路后,车子突然放慢了速度。
「怎么了?AI迷路了吗?」陆真问。
「不是,它在找停车场。」纯也回答,「在找离目的地最近,而且有空位的停车场。」
不一会儿,投币式停车位出现在前方,车子顺畅地驶进了停车空格。陆真坐在后车座观察,发现圆华几乎没有操作方向盘,她只有在车子完全停止后,关闭了电源而已。
「我们走吧。」
圆华一声令下,纯也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圆华走在住宅和小店林立的街上,她的脚步没有丝毫的迟疑。
不一会儿,她在一家店前停下了脚步。招牌上写着『鸟伊吕波』,应该是一家串烧店。两层楼的老旧日式房子的一楼是店面,格子木拉门紧闭,门上挂着手写的「准备中」的牌子。
圆华的手指勾在拉门的把手上,毫不犹豫地向旁边一拉。拉门没有锁,一下子就打开了。
店内只有一张L字形的吧台,有十张高脚椅。吧台内站着身穿白色罩衣的男人,似乎正在低头作业。他个子并不高,但身材壮硕,他发现有人不顾还没有开始营业,就打开拉门闯进来,正准备出声制止,但严肃的表情很快就放松了,露出了满脸惊讶。
「圆华。」男人嘀咕着,停下了正在作业的手,从吧台内走出来。
「看网络评价,这里的烤鸡肉丸是绝品。」圆华说,「还有鸡脖子肉和七里香也很受欢迎,很快就卖完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种事,只要稍微查一下就知道了。」
圆华转过头,示意陆真他们把拉门关上。
「你长大了,变成成熟的女人了。」男人说。
「内心还是老样子。」
「如果是这样,就太可怕了。因为不知道你会干出什么事。」
「但可能不像以前那样给别人添乱了,也不会随便乱用那种能力了。」
「那真是太好了。」男人的脸上仍然带着笑容,看向陆真和纯也问:「你的护卫真年轻啊。」
「是不是?即使他们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可能也不到前任的一半。」圆华开玩笑说着,看着陆真他们说:「我为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到七年前为止,担任我保镳的武尾先生,虽然他长相很凶,但人很好,所以不必害怕。」
「保镳……」陆真和纯也互看了一眼。
圆华也把陆真和纯也的名字告诉了武尾。
「很可惜,他们不是我的护卫,而是我的侦探朋友。」
「侦探?」武尾惊讶地歪着头。
「没错,陆真的爸爸被人杀害,我们正在找凶手。」
武尾露出无奈的表情说:「你又和这种危险的事有牵扯……」
「我没有再做以前那种事了,所以放心吧。今天来这里,是想要借用一下你的智慧,可能也要稍微借用你的实力。」
「找我这种老兵?」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吧?反正你先听我说明情况。」
「看来我拒绝也没用,那就坐吧。」
圆华和武尾在吧台转角两侧坐了下来。陆真和纯也坐在圆华旁边。
圆华简短说明了至今为止的情况。武尾在听圆华说明的同时,不时在笔记上写着什么。陆真惊讶地发现,圆华提到发现命案现场的状况时说「我观察了多摩川的水流后,猜到了大致的位置」,武尾完全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反而露出觉得这根本是小事一桩的表情。
「我想请教你的是——」圆华转头看向陆真问:「你有把那个筹码带来吧?」
陆真从背包里拿出粉红色手帕包起的东西。圆华打开后摊在武尾面前说,「就是关于这个筹码的事,从陆真爸爸的衣服口袋里发现的。」
「喔喔……」武尾把筹码连同手帕一起拿了起来,仔细打量着,「做得很精巧,不像是市售的通用品,应该是特别定制的。」
「是地下赌场用的筹码吗?」
「应该是。」武尾说完,把筹码放了下来。
「不能换取现金的合法赌场酒吧使用的筹码,都一定会有店名。」
「有没有方法可以查到是哪一家地下赌场?」
「地下赌场的人可能知道,因为他们彼此都认识。」
「所以你没有门路吗?」
「我吗……?」
武尾露出沉思的表情。圆华似乎从他的表情中猜到了什么,拍着武尾粗壮的手臂说:「你果然认识。我就知道,曾经当过警察的能干保镳,应该看过所有社会的黑暗面。」
陆真大吃一惊,看着武尾的脸。原来他这么厉害吗?
「以前保护的对象中,的确曾经有人出入一些非法的场所,通常不会让我进去,但有时候为了做好保护工作,必须进入这些地方。去了几次之后,和店里的人也混熟了,我不会下去玩,所以和赌场的人没有利害关系。彼此最害怕的就是赌场遭到扫荡,他们曾经探我的口风,问我是否能够透过以前在警界的熟人,掌握警方临检扫荡的消息。」
「实际如何呢?你曾经向他们提供消息吗?」
「那就随你怎么想像了。」
「武尾,真有你的。」圆华又拍打着武尾的手臂,「真不能小看你啊。」
「都是陈年往事。那些店现在都已经不存在了——你们有把筹码的事告诉警方吗?」
「还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们想靠自己查明真相,不希望被警方拿走重要的证据。」
武尾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说:「外行人很难查出真相。」
「那可未必,你为什么这么断定?」
「我并没有断定……」
「我希望你帮忙,你应该还可以联络到一、两个当时认识的人吧?」
「不知道,即使联络到了,也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理我……」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拜托你联络看看。」
武尾无奈地皱起眉头,他的表情就像是被女儿索取零用钱的父亲。
13
那是老旧两层楼公寓的二楼房间。
按了门铃之后等了一下,屋内传来粗犷的声音问:『哪一位?』对方一定隔着门上的猫眼在窥视。脇坂带着柔和的表情,从上衣内侧口袋拿出警察证,低压声音说:「我是警察。」
门立刻打开了,但是挂着门炼。门缝中探出一张男人的四方脸。和科警支援局提供的照片一致。资料显示他今年四十四岁,但本人看起来比较老。
「你是铃木和夫先生吧?」
「我就是。」铃木的眼神飘忽。也许是对自己并没有挂门牌,对方却知道他的名字而不安。
「我有事想要请教一下,可以让我进去吗?我不会进屋,但在这里说话,可能会被邻居听到。」
铃木露出犹豫的表情,但随即点了点头,然后关上了门。再次打开时,已经拿掉了门炼。「打扰了。」脇坂打了声招呼后,走进屋内。
一进门,左侧就是巴掌大的饭厅,后方是房间。
脇坂闻到了异味。是香烟的味道。铃木刚才可能在抽烟,餐桌上放着手机和烟灰缸。
「请问有什么事?」铃木站着问道。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最近去过多摩川的河岸吧?丸子桥附近的少年棒球场那里。」
「多摩川?」铃木露出意外的眼神后,微微张嘴「喔喔」了一声。
「我去过,有什么问题吗?」
「请问你记得是什么时候去的吗?」
「什么时候……就是前几天。」
「如果你可以回想起正确的日期,就太感谢了。」
铃木露出困惑的表情。他抓了抓眉毛,嘀咕着「哪一天呢?」然后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机。
脇坂看向房间深处,被子仍然铺在地上,泡面的容器丢在旁边。
「啊,对了,就是那一天。」铃木看着手机说,「我是这个月七日去了多摩川。」
「你没记错吧?」
「不会记错,因为我那天刚好有事出门,回程的时候去那里晃了一下。」
「请问是什么事?」
铃木明显露出了不悦的表情说:「连这种事都必须回答吗?」
「难道有什么不方便回答的原因?」
铃木撇着嘴角,叹了一口气说:「我去面试。」
「面试?」
「我去大田区的一家机械工厂面试。别看我这样,我会使用车床,但是对方没有录用我。」铃木说了那家工厂的名字,「面试结束后,我就沿着多摩川散步回来。说是散步,其实我沿途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所以你目前正在找工作吗?」
「对啊。」铃木冷冷地说,「上上个月,我以前工作的工厂倒闭了,因为也没领到多少离职金,只能勉强付房租,所以必须赶快找下一份工作,但工作迟迟没有着落……广告上明明写着年龄不拘,但去面试时,却说什么希望年纪可以再轻一点,或是希望会用电脑,总之就是用各种理由挑剔。」
「听起来很辛苦啊。对了——」脇坂没有理会失业男的抱怨,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张照片。那是月泽克司的照片。「请问你去多摩川时,有没有看到这个人?」
铃木眯起眼睛,盯着照片打量片刻后,小声嘀咕说:「没看过这张脸,应该没看到。」
「是吗?」脇坂把照片放回了口袋。他原本就只是问问而已,根本就不认为眼前这个人和事件有关。
「谢谢你协助办案。」脇坂鞠躬道谢后准备离开。
「啊,刑警先生,请等一下。」铃木叫住了他。
脇坂握着门把,转头看着他问:「什么事?」
「请问你怎么知道我去过多摩川?」
又是这个问题吗?这已经是第几个人问相同的问题?
「因为有目击证人,曾经有人看到你在那一带走动。」
「看到我?」铃木惊讶地皱起眉头,「到底是谁啊?」
脇坂挤出假笑说:「恕我无可奉告。」
「到底是谁啊,我完全想不透。刑警先生,请你告诉我,否则我会很在意。至少给我一点提示。」
「提示吗?那个人说,看到铃木和夫先生看着多摩川抽烟,然后把烟蒂丢在旁边的草丛中。你是不是应该带携带型烟灰缸出门?」
铃木似乎的确曾经乱丢烟蒂,尴尬地把头转头一旁。
「告辞了。」脇坂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走向楼梯。幸好铃木并没有追上来。
来到离公寓很远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拿出了行动装置。从显示在萤幕上的名单中找出『铃木和夫』的名字,勾选了『已处理』。虽然对侦查的进展毫无帮助,但他只能告诉自己,必须有人做这项工作。
他听从茂上的指示,逐一接触了根据D资料查明身份的人。铃木是第七个人,果然不出所料,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人可能和月泽克司有交集,所有人都承认曾经去多摩川的河岸,但说话没有任何不自然。有人在练习高尔夫之后,在那里眺望河面;有人去看了儿子参加的足球比赛;有人只是每天都会去那里慢跑,有人是去散步——几乎都是诸如此类的回答。
茂上说的没错,这项工作并不会耗费太大的工夫,只是有一件令人忧郁的事。那就是几乎所有人都会问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警察知道自己曾经去过多摩川?
因为从你丢在河岸的罐装啤酒空罐中,检验出DNA,在进行专业分析后,确认是你的DNA。脇坂当然绝对不可能这么回答他们。因为至今为止接触的七个人都没有前科,也从来不曾遭到逮捕,一旦这么回答,对方就会进一步追问,为什么警方会掌握自己的DNA型?
因为有目击证人看到,有很像你的人曾经出现在那里,恕我无法告知是谁提供的消息,也无法透露我们目前是在侦办哪一起案子——每次只能用这种方式打发对方,只是不知道这种借口什么时候会失效。如果有相同经验的人在社群网站上交流,就会有人开始质疑,发现这件事情不对劲,然后他们就会发现自己的共同点——曾经在相同的地方丢过烟蒂、吐过口香糖、丢了擤过鼻涕的卫生纸、丢了空罐。他们迟早会发现正确答案,也许会示威游行,要求公布真相。
到时候就有意思了。脇坂想着。因为脇坂也想了解真相,只不过暂时还无法等到这一天,在此之前,民众的愤怒和不满只会针对基层员警,想到这里,心情就格外沉重。
他再度迈开步伐。太阳渐渐下山,正当他打算今天先收工时,手机接到了电话。他边走边看手机,立刻停下了脚步。因为萤幕上显示了『福永副警部』的名字。他急急忙忙接起电话。
「你好,我是脇坂。」
『我是福永,你刚才打电话给我,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办法接电话。』
「不,我才不好意思,很抱歉,突然打电话给你。」
中午的时候,脇坂拨打了茂上告诉他的电话号码,电话没有接通,转入了语音信箱。于是脇坂留言说,因为想向他打听某起事件,从茂上那里问到了他的电话号码,以及会再次和他联络。
『我刚才和茂上通了电话。』福永说,『我大致了解了状况。你有什么打算?要不要见面再说?』
「拜托了,时间和地点都由你决定。」
『那等一下方便吗?因为我明天之后会有点忙。』
「没问题。请问要约在哪里见面呢?要不要我去找你?」
『不,你来我们局里反而不太好。我听茂上说了,这次是私下行动,不是吗?被上面的人知道你的位置不太好吧?』
福永说的没错。行动装置很方便,但也可以用来监视刑警的行踪。
「是啊,那要在哪里见面?」
『那就约在东京车站附近,刚好位在我们中间的位置。』
福永指定在车站附近一家饭店的咖啡厅。挂上电话后,脇坂立刻跑向干线道路。他打算在那里拦计程车。
他顺利搭上计程车一路直奔饭店。他在车上打电话给茂上,告知已经和福永取得了联络。
『我已经向他说明了大致的情况。福永似乎对那起事件也有些想法,他说会对你知无不言。』
「谢谢,茂上主任,你要远距监听吗?」
『不用了,如果你戴着耳机,福永可能就不想说出真心话,我期待你带好消息回来。』
「好。」脇坂回答后,挂上了电话。
走进饭店,在咖啡厅等待片刻,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准时出现在门口。他看了脇坂的胸前,缓缓走了过来。脇坂刚才在电话中告诉福永,他今天系了一条胭脂色的领带。
脇坂起身迎接。
「福永先生吗?感谢你抽空来这里。」
福永露出苦笑说:「不必这么拘谨。」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脇坂也跟着坐下。
女服务生走了过来,福永点了咖啡,脇坂也跟着点了咖啡。
「好久没有和茂上聊天了,他似乎很忙啊。」不知道是否因为确认了脇坂的年纪,福永和电话时不同,说话的语气变得很轻松。
「因为他在我们和高层之间负责协调工作。」
「呵呵呵。」福永笑得身体也跟着摇晃起来。「所以就是看上司的脸色,有时候也要让下面的人自由行动一下,主任真是吃力又不讨好的职位。听说这次又碰到了特别棘手的案子。」
「那起案子那么棘手吗?」
「取决于怎么看事情,如果认为已经是过去式,那也就没什么了。」
咖啡送了上来,福永喝着黑咖啡,脸上已经收起了笑容。
「听说十七年前的T町一家三口强盗杀人案,案情一度陷入胶着。」脇坂切入正题。
福永愁眉不展地点了点头。
「虽然听起来像是借口,但当时线索真的太少了。那个年代,不像现在有这么多监视器,而且案发当时是深夜,也没有找到目击证人。唯一的物证,就是从遇害的太太指甲中采集到的血液,应该是抓凶嫌身体时,附着在指甲上的血迹。现在可以由科警支援局立刻查出血液的主人,只不过当时警察厅的DNA型资料库才刚建立不久,登录的数量也有限。」
脇坂也从警视厅的资料中,得知遇害的太太指甲上有血液这件事,当时分析的DNA资料应该作为遗留DNA型登录在资料库中。
「但是,」福永又继续说了下去,「最大的失败,就是当初认定是强盗杀人。因为屋内有翻找的痕迹,所有人都认为只是随机犯案。如果在案发当时,更加仔细清查被害人的状况,事情可能会有不同的结果。」
「你的意思是?」
「遇害的一家之主虽然是普通企业的董事,但其实还有另一个身份。」福永稍微压低嗓门后说:「他还是叠码仔。」
「叠……」
「你不知道吗?」
「你说的叠码仔,就是那个叠码仔吗?赌场的……」
「没错,就是赌场仲介,但并不是站在路上拉客。赌场仲介的工作,就是从自己的人脉中挑选客人带去赌场。很多都是高级酒店的店长,但有时候也会混在客人中,然后邀请在店里认识的老主顾去地下赌场,他们的工作就到此为止。接着就由地下赌场的人用各种方法从新客人身上捞钱,其中有几成的钱会以佣金的方式,流入叠码仔的口袋。」
「也就是说,山森达彦很可能是反社会势力的帮凶吗?」脇坂问。山森达彦就是T町一家三口强盗杀人案中遭到杀害的男主人。
「在命案发生后三年多,才发现这件事。在一家遭到扫荡的地下赌场客户名单上发现了山森的名字,于是就循着这个方向再次展开调查,但最后仍然无功而返。」
「但是,在案发超过十年后,又接获了匿名提供的密报。」
「问题就在这里。」福永竖起了食指,「警视厅突然联络我们分局,说是获得了关于T町一家三口强盗杀人案的新事证,要求分局重新建立侦查团队,但是由警视厅特命侦查股的悬案侦查小组掌握了侦查主导权,我们变成打杂的,而且也完全没有向我们透露新事证的内容,只不过警视厅的刑警似乎也并不知道详细情况,只是接获命令,要求调查名叫新岛史郎的人。刑警之间都议论纷纷,猜测所谓的新事证应该是匿名的密报,但是并没有正式公布。」
「在调查新岛之后,认为他嫌疑重大吗?」
「我们发现了他和被害人之间有好几个交集点。案发当时,新岛是银座一家酒店的经理,山森也经常出入那家店。新岛也爱赌博,听说他经常出入地下赌场。我也曾经和警视厅的刑警一起跟监了几次,他在新宿当酒吧的酒保,每天都有可疑的人士出入那家酒吧。」
「关键证据是什么?」
福永听了这个问题后摇了摇头。
「我们还来不及掌握关键证据,他就逃走了。在他逃走之前不久,其中一名刑警和新岛接触,要求采集他的DNA协助调查,没想到新岛拒绝了。我们正打算用其他事由逮捕他,他就突然失踪了。虽然我不该这么说,但完全是警视厅的疏失。」
没错。脇坂也这么认为。难道那名要求新岛配合采集DNA的侦查员,没有想到新岛可能会拒绝吗?
「在他逃亡隔天,警察厅引以为傲的防范警备系统就发现了他的下落,我们接获消息,新岛正打算在千叶搭渡轮,侦查员火速赶往现场,在渡轮即将启航的千钧一发之际冲上渡轮。他们的行动很谨慎,因为抵达下一个渡轮站之前有充分的时间。发现新岛之后,也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继续观察。这样的判断并没有错,因为没有逮捕令无法上前逮人。没想到这时犯了第二个错误。新岛发现了他们,因为其中一名刑警,就是之前要求他配合采集DNA的人。」
「于是他就逃走了?」
福永拿起咖啡杯,点了点头。
「狗急会跳墙,把人逼急了,也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当时那些刑警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跳海。」
「最后还是没有找到他。」
「虽然立刻出动了海上保安厅,但仍然没有找到人。」
不难想像当时负责侦办这起案子的高层因为气急败坏,怒目圆睁的样子。
「之后的侦查情况呢?」
「在征求房东同意后,进入新岛的租屋处展开搜索,结果找到了戒指和项链,都验出了山森太太的DNA,从留在房间内的牙刷和刮胡刀上采集到的DNA,也和在山森太太指甲上发现的血迹DNA一致。」
福永所说的这些情况和警视厅公布的资料相同。
「所以物证很齐全。」
「还有意想不到的成果,从他家中发现了他使用古柯碱的痕迹。」
「古柯碱?」
「在持续调查后发现,新岛涉嫌贩卖古柯碱,所以有人认为,他是因为害怕这件事曝光才跳海。但是他已经死了,所以也无法追查到更多真相,最后,只有强盗杀人的案子移送检方。正如你所知道的,这起案子也因为嫌犯死亡而获得不起诉处分。」福永喝了咖啡,把杯子放下后,用力叹了一口气,「这就是T町事件的始末。」
「茂上主任说,你对那起案子也有些想法。」
「是啊。告密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命案发生超过十年,还会有人匿名提供线索?老实说,有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了,但是警视厅的人直到最后,都没有针对这些问题透露详细的资讯,只是一再坚称,他们也不知道告密的人是谁。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有几分是真……更何况他们一开始就没把我们辖区警局放在眼里。」福永说到这里,看着脇坂的脸,撇着嘴角笑了起来,「这些话不该对警视厅的刑警说,你就当作没听到。」
「我绝对不会透露从你口中得知这些事,但是我想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在调查新岛时,有没有发照片给侦查员?」
「当然有啊,如果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根本没办法侦查。」
「请问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什么时候?我认为是影印了他当时驾照上的照片。」
脇坂拿出手机,找出了月泽克司贴在名册上的『新岛史郎』的照片。
「是这张照片吗?」
福永注视着手机萤幕,但立刻摇了摇头说:
「不,应该不是,不是这张照片。当时的照片看起来更苍老,而且看起来很干瘦。」
「你有没有看过这张照片?照片中的人应该就是新岛史郎。」
「的确很像,但是我从来没有看过这张照片。这张照片是从哪来的?」
「我们也不知道,不久之前,发现了一名前追逃刑警的遗体,他手上有这张照片。」
「追逃……」福永嘀咕着,然后眼神飘忽起来,似乎在回想什么。
「怎么了?」
「听你提到追逃刑警,我想起一件事。刚才也提过,曾经多次和警视厅的刑警一起监视新岛工作的那家酒吧,有一次有侦查共助课的人来支援。那是警视厅的人带来的,并没有告诉我们目的。那个人确认新岛的长相后很快就离开了。据我所知,那名追逃刑警只出现过一次。」
脇坂再次操作手机,把萤幕出示在福永面前。
「是不是这个人?」
福永一看萤幕,立刻倒吸了一口气。
「就是他,绝对没错。」他小声断言道。
果然不出所料。脇坂再次注视着手机萤幕。萤幕上出现的是月泽克司的脸。
14
圆华说的没错,这里的烤鸡肉丸太好吃了。武尾烤了六串鸡肉丸,陆真和纯也在转眼之间,就各吃完了三串。除了烤鸡肉丸,软骨和鸡皮也是绝品。
「不愧是中学三年级的学生,也太能吃了。」圆华惊讶地说。她正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喝姜汁汽水。
「因为很好吃啊,不吃就亏大了。」纯也啃着鸡翅,嘴巴周围都沾到了酱汁。
「哈哈哈。」武尾在吧台内笑了起来。
「看到你们吃得这么津津有味,我也越烤越来劲了。怎么样?要不要再来几串?」
「不,够了够了。」陆真举起手回答,然后征求纯也的同意问:「对不对?」纯也也点了点头说:「嗯。」
「好,那我就去做出门的准备。」武尾对圆华说,然后脱下罩衫,走去里面。
陆真喝着水,打量着吧台。吧台上叠了好几个空盘子,杯子里插了超过二十根吃完串烧剩下的竹签。他们两个人真的吃了不少。
两个小时前,武尾终于被圆华说服,打电话给几个以前认识的人,但最后只联络到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早就金盆洗手,目前已经回老家当渔夫了。
武尾说,听另一个人说话的语气,似乎目前仍然和地下赌场有来往。武尾说有事想找对方,不知道是否可以抽空见面?对方说,可以在开店之前见一下面。那个人目前在六本木经营撞球酒吧,酒吧在傍晚六点开始营业。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去。」圆华说,「所谓好事不宜迟,武尾,你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和他的店在哪里。」
武尾想了一下后,提出也要一起去。
「因为对方是老奸巨猾的老江湖,你一个人去,他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还有我们啊。」
纯也说,武尾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说:「有你们在的话,他更不会把你们放在眼里。」
「但是,你不是还要做生意吗?」圆华说。
「今天就临时公休,否则即使留在店里,也会担心你们的情况,根本没有心情做生意。拜托了,让我陪你一起去。」
圆华身体向后一仰,表现出困惑的样子,但并没有感到不高兴。
「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保镳了,不需要保护我。」
「这不是重点,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告诉你对方的名字。」
「死也不说吗?」
「我死也不说。」
圆华坐直了身体,叹了一口气,笑着说:
「谢谢,老实说,有你陪我一起去真是太好了。」
「虽然已经是老骨头了,但多少能够帮上一点忙。」
武尾接着问陆真和纯也,会不会肚子饿?
「我已经备了料,原本是晚上要给客人吃的,但丢掉太可惜了,如果你们愿意吃,我就来烤。」
「可以吗?那要怎么算钱?」纯也立刻追问。
「当然不收钱。」
「太好了,我要吃,我要吃。」纯也雀跃不已。
于是他们就意外大饱了口福。
圆华并没有详细向他们说明,武尾到底是谁,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七年前,她身边需要有保镳。陆真觉得可能是禁忌问题,所以也没有问。纯也应该也很好奇,但可能和陆真有同样的想法,所以也没有提这件事。
武尾从后方走了出来,「让你们久等了。」
他换上了深棕色西装,还系了领带,可以看出他肩膀很宽,胸膛也很厚实,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串烧店的老板。
「果然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圆华似乎也有同感。
「好久没穿了,令人伤心的是,皮带必须移一个洞才扣得起来。」
「你应该庆幸只需要移一个洞。」
武尾走出吧台。
「圆华,我有一个提议。正确地说,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等一下要去的地方是撞球酒吧,虽然是在营业时间之前,但终究还是喝酒的地方,带未成年少年去那里,恐怕不太方便。」
陆真在一旁听了武尾说的话大吃一惊。因为他说的未成年少年不是别人,就是自己和纯也。
「你的意思是,不要带他们两个人一起去吗?」圆华向武尾确认。
「我希望是这样。」武尾回答。
「啊?怎么可以这样?」纯也嘟起了嘴,「怎么可以现在叫我们回去?」
武尾双手扠腰,低头看着纯也说:
「如果我和圆华掌握到任何消息,一定会告诉你们,这样可以吗?」
「不,我要去。」陆真说:「因为我是当事人,怎么可以不去呢?」
「我也觉得陆真的话有道理。」圆华也力挺陆真,「因为陆真最了解月泽克司先生的情况,至少他必须和我们一起去。」
武尾用指尖抵着下巴想了一下后,再度看向陆真和纯也。
「那就这么办,陆真和我们一起去,但纯也这次就只能放弃了。」
「为什么?」纯也不满地叫了起来。
「陆真个子很高,看起来好像满十八岁了,只要不喝酒,即使出入酒吧,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你就完全不像。」
「有吗?我觉得我们差不多啊。」纯也不满地说。
「你可以去照一下镜子,别人搞不好以为你是小学生。」
「什么?」
「小孩子不能出入等一下要去的地方,而且考虑到此行的目的,最好不要引人注意。」
陆真也知道武尾说的话很有道理。
「纯也,」陆真搭着朋友的肩膀说:「你今天就忍耐一下。」
肥仔好朋友露出很受伤的表情说:「怎么连你都这么说?」
「陆真也不想说这种话,」圆华语气严厉地说,「你难道不知道吗?既然是朋友,你就该了解陆真的心情。而且我们不是去玩,也不是去什么开心的地方,很可能白跑一趟,没有任何收获,所以你赶快回家,等待下一次行动命令。知道了吗?」
纯也似乎不敢违抗圆华的意见,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纯也说要自己搭电车回家,其他人在店门口送他离开后,一起走向投币式停车场。
这一次是武尾坐在粉红色轿跑车的副驾驶座上。
「你坐在驾驶座开车的感觉太奇怪了。」
「因为以前我每次都坐后车座。」圆华启动电源,把车子开了出去。
武尾向他们说明了等一下要去见的那个人。那个人姓石黑,是经营好几家餐厅的企业家,在黑社会的人脉也很广,也把这些人脉用在生意上。武尾是在以前当某个艺人的保镳时认识他,石黑掌管那个艺人经常去的地下赌场。
「是哪个艺人?」陆真问。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武尾微微摇晃身体笑了起来,「这就无可奉告了。」
「啊?太好奇了。」
「他不可能告诉你。」圆华说,「因为他很专业,所以死也不可能透露委托人的事。」
「哇,好帅啊。」
「称不上帅,这只是职业道德。」武尾头也不回地说。
陆真心想,既然这样,即使问他为什么会当圆华的保镳,他也绝对不会告诉自己。
他们很快来到六本木,AI顺利找到投币式停车位,倒车停好了车。
「应该在这里。」武尾下车后,看着手机迈开步伐。
他们来到一栋老旧的大楼前,有很多看起来像是酒店的招牌。武尾沿着楼梯走向地下室。
地下室只有一家店,门上挂着『准备中』的牌子,但武尾没有理会,直接打开了门。
店内灯光昏暗,中央有一张撞球台,只有撞球台周围灯光明亮。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白色长裤的男人独自在撞球。
「不好意思,我们六点才开始营业。」正在旁边打扫的年轻男生说,他看起来像是店员。
「石黑在吗?」武尾问。
正在玩撞球的男人转头看了过来。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男人把球杆放在桌上,缓缓走了过来,「武尾,好久不见。」
这个男人似乎就是石黑。他一头白发都向后梳,眼神锐利,脸颊凹陷。他看向圆华和陆真,扬起单侧嘴角。
「太意外了,你竟然会带女人,而且还是超级大美女,如果不是后面跟了一个奇怪的家伙,我差点羡慕你。」
「因为有点隐情,你可以听我说吗?」
「这样啊。」石黑用指尖抓了抓脸颊,对男店员说:「你先去休息,在开店之前回来就好。」
「好。」男店员回答后走了出去。
石黑转过头对武尾说:
「如果是以前手头阔绰时,可以开香槟庆祝我们重逢,但现在生意不好做,如果你们坚持要喝饮料,就必须付钱。」
「不用,我们说完就离开。」
「是吗?有什么事?」
武尾转头对陆真说:「把那样东西拿出来。」
陆真从口袋拿出手帕,在石黑面前打开了手帕。
石黑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锐利。他用骨感的手指拿起筹码,仔细打量起来。
「希望你可以告诉我,是哪一家赌场的筹码。」武尾说,「你应该知道吧?」
石黑把筹码放回手帕问:「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
「这名少年的爸爸留下了这个筹码,」武尾看着陆真说,「他爸爸之前被人发现陈尸在多摩川。」
「这样啊。」石黑右侧脸颊抽搐了一下,走向撞球台,「既然是这种麻烦事,我还是不要继续听下去。不好意思,请你们离开。」
「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石黑摇晃着肩膀笑了起来。
「你这种保证可以为我带来什么回报吗?我可以得到什么好处吗?没有吧?我之所以答应和你见面,是以为你会带来什么赚钱的机会,我可不想和这种麻烦事有任何牵扯。听懂的话,就马上离开吧。」
石黑拿起球杆,撞击白色母球。白球把红球撞进球袋后,又缓缓靠近其他的球。
「你想要钱吗?」圆华突然问道。
正在瞄准下一颗球的石黑直起身体,拿着球杆走向圆华。他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
「当然想要啊,有再多钱都不会发愁。」
「那你说说你想要的金额。」
「想要的金额吗?」石黑的视线在圆华的脸上徘徊,「钱当然也不错,但我现在想要更好的东西。」
「那是什么?」
「就是你。你陪我一个晚上,我告诉你也无妨。」
「陪你?」
「大家都是成年人,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不必担心,我不会霸王硬上弓,只会认真追求你,花一整个晚上好好追求。这种战术无往不利,从来没失败过。」石黑用黏乎乎的语气说话的同时,把脸凑到圆华面前。陆真在一旁看得冷汗直流。
「好主意。」圆华说的话完全出乎陆真的意料,「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把这个当作赌注来赌一下。」
「赌一下?用什么来赌?」
「当然就是这个啊。」圆华指着石黑手上的球杆。
石黑睁大了小眼睛问:「你要和我赌撞球吗?」
「我们来比赛九号球,谁先胜三局就算赢。如果你赢了,我今天晚上就陪你一整晚,但如果我赢了,你就要告诉我那是哪个赌场的筹码。」
陆真大吃一惊。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石黑注视着她的脸后退,然后歪着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太好玩了,我同意。我有言在先,不可以反悔。」
「你也一样。」
陆真的心脏在胸口剧烈跳动。他看向武尾,发现武尾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武尾先生,」陆真向他咬耳朵,「你不阻止她吗?」
「就交给圆华处理吧。」武尾的声音中感受不到丝毫的动摇。
圆华花了一点时间挑选球杆后,又花了很长时间观察撞球台和球。石黑似乎有点沉不住气,不耐烦地说:「到底要看多久?差不多了吧?」
「OK,开始吧。要怎么决定谁先开球?」
「都可以,猜拳或是抽签都可以。」
「那就用比球的方式。」
石黑露出错愕的表情,但立刻露出了冷笑说:
「所以你是要用正规的方式进行吗?不错喔。」
两个人都站在撞球台前,分别把各自手上的球放在撞球台上。
陆真再次咬耳朵问武尾:「比球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武尾冷冷地回答。
「陆真,」圆华叫着他,「由你来下指令。」
「什么指令?」
「随便。一、二、三,或是预备、开始都可以。」
「好,那就一、二……」
陆真说出「三」的同时,两个人都撞击了各自的球。圆华的球比较靠近陆真。
两个人的球几乎以相同的速度滚动,撞到了球台另一侧边框后弹了回来,笔直地滚向他们。
石黑的球先停了下来,圆华的球又前进了十公分左右才停下来。距离边框只有两公分。
石黑吹着口哨说:「你还挺厉害的嘛,也可能只是运气好。」
圆华似乎赢了。
「那我选先开球。」
「没问题,让我开开眼界。」
圆华用菱形排球框排好球。陆真也知道九号球的基本规则,谁先击落九号球就赢得该局。
圆华把白球放在撞球台上,她并没有把球放在正中央,而是决定斜向切入。
她拿起球杆用力一推,白球遭到撞击后,用力撞向排在前方的一号球。冲击传递到其他球,其他球也纷纷散开。其中一颗球落入了球袋。于是她就可以继续击球。
「以女人来说,你的出杆很有力。」石黑说,他的脸上已经收起了刚才的轻蔑笑容。
原来如此。陆真恍然大悟。原来圆华对撞球很有自信,而武尾也知情,所以才能这么镇定。
陆真看到圆华轻松地将一号球击落球袋,确信了这件事。
接着,圆华又把二号球击落球袋,走向瞄准三号球的位置。白球停在很好撞击的位置。那应该不是巧合,圆华在撞球时不仅顺利让目标球落袋,还同时思考要让母球移动到哪个位置。
他想起了那一次,想起搭电梯准备去图书馆,遇见圆华他们时的情况。圆华丢出了剑玉的木球,卡住电梯门。那次果然不是偶然,也不是巧合,而是她具备了能够做到这件事的能力。
陆真看向石黑,忍不住一惊。因为石黑的双眼露出异样的眼神。
圆华接连击落撞球台上的球,最后把九号球也击入了球袋,只剩下白色母球。她一个人玩到最后,对方完全没有机会展开攻击。
「这是第一局。」圆华竖起食指,「再来第二局。」
但是,石黑把球杆放在撞球台上,瞪着武尾走向他。
「原来你上了年纪后,开始耍心机了。」
「什么意思?」
「你少装糊涂了。你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所以带了一个职业选手来这里。」石黑转头看着圆华说,「我不认识你,所以你可能没参加过什么大型比赛,但你撞球的方式不像是外行人,你是在国外学撞球的吗?」
「无可奉告。」圆华微微歪着头,把球杆放在桌上,「我的确对撞球很有自信,所以才决定和你打赌。但是你别误会,并不是武尾请我来这里,而是我请武尾带我来这里。是我要找你,而不是武尾。」
石黑站在圆华面前问:「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还要继续比赛吗?」
「游戏结束了,你们走吧。」
「你要弃权吗?那就是我赢了。刚才是你说不可以反悔,请你告诉我,那个筹码是哪一个赌场的?」
「如果我拒绝呢?」
「我会在营业时间再次上门和你比赛,因为你在其他客人面前就无法逃避了。」
石黑挑起眉尾,瞪着圆华的脸,但是她完全不为所动,坦然面对男人的视线。
「哼。」石黑用鼻子喷气,歪着脸颊笑了起来,「你这个女人个性真强,好吧,那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告诉你。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先问一件事。有那个筹码的人叫什么名字?」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想搞清楚状况,我不能随便透露赌场客人的个资,即使他被杀了也一样。不,既然已经被杀了,就更不能说了。」
陆真觉得石黑说的话颇有道理。圆华似乎也有同感,转头看着陆真问:「可以告诉他吗?」陆真回答说:「好。」
「他的名字叫月泽克司。」圆华告诉石黑,「月亮的月,轻井泽的泽。」
「月泽吗?等我一下。」
石黑走进吧台内侧蹲了下来,他似乎在操作笔电,液晶萤幕的亮光照在他脸上。
不一会儿,石黑走了回来。
「那个姓月泽的人并不是赌场的客人,他没有出入赌场。」
「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因为客人名单上没有这个名字。」
「名单?有这种东西吗?」
「武尾,」石黑对武尾说:「由你向他们解释吧。」
圆华转头看向武尾说:「怎么回事?」
「地下赌场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进入,」武尾开始说明,「身份明确是绝对条件,即使有可靠的介绍人,第一次进赌场时,也需要提出可以确认是本人的证明。因为万一有警方卧底混进去就惨了,我也曾经出示过驾照,赌场当然会管理这些客户资料,而且会和同业分享。」
「这代表这个姓月泽的只要去过任何一家地下赌场,就一定会出现在某家赌场的客人名单上。」石黑收拾着自己刚才用的球杆说道,「既然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就代表他不是赌场的客人,而是从其他地方拿到那枚筹码。」
「其他地方是哪里?」
圆华问,石黑只是耸了耸肩说:「不知道。」
「你还没有回答重要的问题,这是哪一家赌场的筹码?」
「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那个姓月泽的并没有去赌场。」
「但是我想知道,请你告诉我。」
石黑叹着气,看着圆华说:
「那是以前开在赤坂的赌场,艺人和棒球选手等大咖都会去那里。现在的地下赌场几乎都是赌百家乐,但那家赌场很传统,也有俄罗斯轮盘和拉霸机。」
「为什么说是以前?」
「因为就是以前的事,十年前搬走了。」
「目前在哪里?」
「不知道。即使我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你。」
「你根本不知道那家店在哪里,别人却和你分享客人名单?这不是很奇怪吗?」
「一点都不奇怪,地下赌场经常转移阵地,只有相关人员和会员才知道搬去了哪里,正因为这样,顾客资料就更加重要了,即使不需要向同业公开赌场的地点,也需要相互交换情报。」
石黑说话的语气很流畅,陆真在一旁听他说话,觉得他不像在说谎,但也可能他已经无数次说同样的话。
入口的门打开,刚才的男店员回来了。石黑低头看着手表说:
「开店的时间快到了,如果没有其他事,可以请你们离开吗?」
圆华叹了一口气,转过头说:「只能这样了,我们走吧。」
陆真点了点头。即使他只是中学生,也知道已经束手无策了。
没想到武尾向石黑逼近一步问:「叠码仔在哪里?」
「你说什么?」
「即使你不知道赌场的地点,也应该知道仲介在哪里。告诉我,我不会说出你的名字。」
「知道了也没用,即使你见到他,他也不会把赌场的事告诉你这种来历不明的人。」
「我们会思考该怎么做,」圆华说,「赌场的仲介称为叠码仔吗?那个人在哪里?」
石黑不耐烦地把头转到一旁,然后又转头看着圆华说:
「你们可以去银座一家叫『蓝星』的酒吧,我无法告诉你们谁是叠码仔,但是如果对方想要带你们去赌场,就会主动接近你们。」
「『蓝星』吗?谢谢。」
「下次希望你一个人来,我会好好磨练技巧。」石黑指着撞球台说。
「我会考虑。」圆华转身走向门口。
「太厉害了。」走出那栋大楼,武尾对圆华说。
「还算顺利。」
「我太惊讶了,圆华,原来你的兴趣是撞球。」
「才不是这样,我只是密集练习过一段时间,作为物理学训练的一部分。」
「物理学?训练?」
圆华轻轻瞪了他一眼。「你忘了之前在多摩川的约定吗?我记得对你说过,不要问关于我私人的问题。」
「啊,对不起……」
圆华拿出手机。「『蓝星』吗?啊,找到了。」
有人在社群网站上提到那家店。根据那个人的发文,那是一家很有历史的餐酒馆,很多客人在高级酒店喝完酒之后,都会带着酒店小姐去那里续摊。
「接下来该怎么办?」武尾问,「石黑说的话应该没错,即使我们就这样闯去那家店,叠码仔也不可能把赌场的事告诉我们。」
「即使这样,仍然需要去侦查一下。但现在时间还早,我们来开作战会议。不,在此之前,先要去采买。」圆华看着陆真。
「采买?要买什么?」
「要买很多东西。」圆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15
茂上喝着啤酒,打量着店内,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杯子。
「这里很不错,是很传统的定食屋。最近这种店家越来越少了。」
「这里是不是很棒?我就知道你绝对会喜欢。」
「这是什么意思?你的言下之意,我就是落伍的老人吗?」
「我可没这个意思。」
「算了,没关系,我比谁更清楚,自己不是走在时代尖端的人。」茂上用筷子夹起炖蔬菜。
他们正在辖区警局的刑警大力推荐的这家定食屋吃饭。脇坂回到特搜总部后,茂上走到他面前问:「如果你还没吃饭,要不要一起去吃?」邀他一起吃饭,于是他们就来到这家店,而且茂上还提出要喝啤酒。
「你怎么看?」脇坂确认周围没人后小声地问。
「嗯。」茂上放下筷子,伸手拿起杯子,「T町命案和月泽克司有交集这件事非同小可。」
「在监视新岛史郎时会带追逃刑警前往,显然有拿到什么照片,才会要求追逃刑警确认监视对象和照片是不是同一人。」
「你认为那张照片,就是月泽名册上的那张照片吗?」
「难道不是吗?」
「但是月泽曾经对他儿子说,自己无法靠那张照片找到通缉犯。」
「小仓副警部不是说,这种程度面无表情的照片并不算罕见吗?月泽对陆真说的话,可能有其他的意思。」
「其他的什么意思?」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觉得应该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脇坂在说话的同时,有一种焦急的感觉。总觉得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好像看不清。
「是谁把月泽带去监视新岛的地方?」
「福永副警部也记不清了,只说是平时很少去第一线的人,很可能是高层人士。」
「高层吗?到底是谁呢……」
「我想查一下就知道了。」
茂上皱起了眉头。
「即使知道了又怎么样?你忘了我早上说的话吗?我记得提醒过你,不要靠近特命侦查股。」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去问另一条线……」
「另一条线是什么?」
「听福永副警部说,有一名记者曾经去采访T町命案,问的问题很深入,甚至还知道一些连福永副警部也不知道的事。他把那个记者的联络方式告诉了我。」
「是哪家报社的记者吗?」
「不,听说是自由记者。」
「这样啊,那就没关系。」
「太好了。」脇坂说完,又吃了起来。
茂上喝了一口啤酒后,把脸凑了过来。
「在你回来前不久,我接到了小仓副警部打来的电话。他说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和事件有关,但他对一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什么事?」
茂上从内侧口袋拿出了手机。
「小仓副警部是在侦查共助课,所以也很了解警视厅以前的事。听说在T町命案破案的不久之前,其他府县也有多起悬案抓到了凶手。首先是大阪发生的一起强暴杀人案的凶手,在命案发生的三年后,大阪府警总部的持续侦查小组逮捕了京都的一名染物工匠。重点在后面,逮捕的契机是接获了告密信。」
「告密信?」
「告密信上写着,在命案发生当天,看到了像是凶手的男人,而且也写了男人的身份。大阪府警调查之后,发现凶嫌在案发当时,的确住在命案现场附近。原本以为告密信是谎报,但刑警还是请那名工匠提供了DNA,当时谎称在侦办附近发生的一起窃盗案。没想到分析结果发现,和三年前在被害人体内发现的DNA型一致。」
「告密信是谁写的?」
茂上摇了摇头说:「似乎没人知道。」
「所以和T町命案——」
完全一样。脇坂原本想这么说,但茂上伸出右手制止了他。
「你听我继续说下去。几个月后,名古屋发生的一起强盗杀人案的凶手也遭到了逮捕,凶手落网的地点在离得很远的新舄县长冈市。这次也是有人匿名提供了情资,DNA鉴定成为关键证据。命案现场的遗留DNA型和遭到逮捕的男人的DNA型一致。时间是在命案发生的两年后。最后还有一起是在福冈,女童绑架杀人案的凶手在熊本市区遭到逮捕,凶手是老师,在命案发生的四年后落网。」
「我记得这件事,当时是很轰动的新闻。那次也是有人告密吗?」
「这就不知道了。福冈县警只对外公布,是多年积极搜集情报奏了效,终于成功锁定了嫌犯,而且说无法透露消息来源。在审判时,果然是DNA成为决定性的证据。」
脇坂拿起杯子,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半杯啤酒。茂上立刻拿起酒瓶,为他倒了酒。
「这些命案都有两个共同点。」脇坂说,「首先,都有神秘人士提供线报,其次都是靠DNA鉴定破案。T町命案也符合这两个共同点。」
「没错,小仓副警部说,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最近DNA成为关键证据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也许只是巧合。只是他有点在意,所以提供给我们参考。」
「真的是巧合吗?」
茂上没有吭气,歪着头,拿起筷子,夹起了烤鱼。
「那个叫小仓的副警部搞不好是狠角色。」
「什么意思?」
「你倒是想一想,如果接连侦破了多起悬案并不是巧合呢?如果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呢?而且这些命案的破案契机都是接到了匿名的情资。」
脇坂完全了解前辈刑警想要表达的意思。
「情资的来源相同是吗?会是由同一个人分别向各地的县警或是警视厅告密吗?」
「如果是这样,不是就可以说,并非巧合吗?」
「但是,有这种可能吗?如果只是某一起命案也就罢了,某个特定人士有办法同时掌握多起悬案的重要情资吗?」
「如果不是上帝,恐怕不可能,但是,如果不是人呢?」
「不是人是什么……」
「组织。某个集团基于某种理由,掌握了有关刑事案件的庞大情资。」
「你的意思是……」脇坂吞着口水后继续说:「警察厅吗?」
「你不认为这么一想,就很合理了吗?而且还有一点,所有命案都是靠DNA鉴定破案。也就是说,在所有命案中,都采集了遗留DNA型,而且不是普通的遗留DNA,而是可以断定是凶手的DNA型,正因为这样,才能够立刻逮捕凶手,法院也因此做出了有罪的判决。」
脇坂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你的意思是,警察厅根据悬案的遗留DNA型锁定了凶手,然后把这些情资透露给侦查机关吗?」
虽然想法很奇特,但茂上并未否认,反而语气冷静的说:「这么一想,就觉得很合理。」
「但到底是用什么方法?」
「用什么方法?这不是和你最近一直很纳闷的事有关吗?今天白天,你不是也去找了透过D资料锁定的对象吗?」
脇坂听了茂上这番话恍然大悟,连他自己都很纳闷,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这件事。
「那时候,DNA型的资料库已经大幅扩充,开始搜集一般民众的DNA型。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和悬案的遗留DNA型一致的人吗?」
茂上轻轻点头。
「我认为负责那些命案的总指挥应该知道这件事,只不过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就只能说是接到了匿名的情资,指挥办案人员展开侦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也就是说,如果追查T町命案,就是去捅这个马蜂窝。怎么样?你有心理准备了吗?」
脇坂低吟了一声。这个问题无法轻易回答。
「我猜想小仓副警部在几年前就发现了这件事,但是如果鲁莽地碰这件事,到时候引火烧身就惨了,所以之前都假装不知情。但他发现搜查一课的年轻人好像很敢,所以就提供了这些情况——这是我的看法。」
「所以你刚才说他是狠角色。」
「并不是只有你觉得科警支援局的资料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日本各地的警察都有相同的怀疑,只是都在等有人打开潘朵拉的盒子。」
茂上露出自己也是其中一人的表情,把酒瓶中剩下的啤酒倒进了杯子。